海南省的省府秘书们都觉得此行不虚,有吃有喝之后,还有小娘子陪着,完事儿之后,就拍拍屁股揣着红包返回了沙县。
往来的渡轮之上,年轻人都觉得当官不就是为了现在的生活嘛。
安定,祥和,愉悦。
于是见了杜光庭复命,将刘澈的情况、想法、目标,都照着原话说了一通,还给了刘澈的书信,又奉上了南苏州“神国银行”的支票一张。
一口价,十八万。
算是见面礼,绝对到位。
杜光庭对钱没有兴趣,所以就收下了。
小礼物嘛,收了也就是收了。
“小归跟他居然是中学同学?”
“都是石城读的书。”
“真是没想到啊。”
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杜光庭想了想,便小声问道:“此人……可有甚么癖好?”
“好女色,宴席之间莺莺燕燕,左右侍从皆是女婢,约莫三十人上下,多为上佳姿容。”
“奇怪……”
有些不解,杜光庭喃喃道,“既然跟小归是同学,言谈间又极为亲近,怎会好女色?”
“……”
“……”
“……”
几个秘书当时就炸了毛。
之前听刘澈放屁,还以为是胡扯,万万没想到啊,北州州长归守明,当真是好男风的?!
劲爆新闻啊。
不对,不对啊。
忽地,有人想起来,归守明不是有妻子吗?!
什么情况?!
“师傅,听您的意思……归州长,好男风?”
“嗯。”
杜光庭点了点头,“若非小归好男风,我怎会让他离开?也是避嫌。”
倒也没有隐瞒,这事儿吧,说了也就说了,估摸着在小圈子里也是知道的,只是不为大众知晓。
“我的天,师傅,难怪前几年北州有人悄悄地送上美婢,反被归州长训斥,原来还有这等隐情……”
“不然怎么会当上州长?!”
杜光庭横了一眼,“当时几个副州长竞争,他严词拒绝桃色交易,便是官声上佳,于上于下,都是大有裨益。”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喊杜光庭“师傅”的秘书,也的的确确是弟子,也是个道士,只是出仕唐朝做官,体验一下凡间百态。
体验过后,顿时觉得修仙真没劲,还是红尘中摸爬滚打舒服。
“当真是奇怪,‘身毒太上道’的教主,居然是小归的同学。要知道‘身毒太上道’成立的时间,比老夫的岁数还大得多。怎么会是小归的同学呢?而且南苏州的邪教家族,多是清贵之后,崔氏、陆氏、卢氏……都不在少数。这真是……奇怪。”
一直在念叨奇怪的杜光庭,怎么想都想不通。
“师傅,这些也不甚要紧的,只那邪教头子没打算去海南传教,便是最好的。”
“也是。”
“再说了,师傅,如今多事之秋,倘使海南没有邪教泛滥,各地的朋友,也多愿意去海南避难,到时候,都要承师傅您的情分。”
“嗯……”
杜光庭点了点头,拂须道,“此人故事,你们收集一下,老夫便在沙县写个传奇,正好找‘火云书局’刊印。”
“……”
写小说才是正经事情,什么省内安定团结,什么百姓生活祥和,小事,小事而已。
等到新的官报传达到沙县,杜光庭随意翻看“湘义军”开始转移、收留江淮行省难民的时候,从只言片语之中,猛然看到了一些南海的讯息。
比如说“劳人党”在难民中严厉打击了外来邪教思想的传播,强有力地捍卫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健康……
等等!
这些个只言片语掰扯开来一看,好家伙……横竖都是写着“身毒太上道”五个字。
副教主崔龙城在湖南居然成立了“中央太上道”?!
杜光庭有点扛不住了,赶紧去找刘亿讨论讨论。
作为北苍省的一省之长,刘亿瞄了一眼内容之后,便道:“这个崔龙城,是‘身毒太上道’的副教主。”
“老朽自然是知晓其中的干系,只是,刘君,老朽有一疑惑。崔龙城缘何前往湖南?举凡邪教起事,多在偏僻贫瘠之地。茶南省、茶北省、剑南省,皆是上佳之选。前往湖南,岂非自寻死路?如今事实也是如此,王君竭力围剿,使其不得不流窜黔中,这二三年努力,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呃……”
有些事情,刘亿自然是知道的,可要不要跟杜光庭这样的糟老头子说,就要斟酌斟酌,想了想,刘亿还是对杜光庭道:“杜公可能有所不知,崔龙城当年于交州掳走刘澈,此人便是小王挚友,又是黑水研究站的正牌机电工程师,能力乃是上上之选,唯有品行颇为潦草,这才流落南海。后来……”
“等等!”
后来?别他妈后来了!
杜光庭直接抓住了重点:“这个刘澈,可是‘身毒太上道’现任教主刘澈?”
“正是。”刘亿也是惋惜,叹了口气,“他现在成了邪教教主,自然是回不来了,不过有小王的关系在,想必沙县这里,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
复杂了,太复杂了!
杜光庭从未见过如此混乱的官场,这“苍龙道”的官场和江湖,当真是藏龙卧虎、卧虎藏龙。
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啊。
“如此说来,倒是能解释清楚,为何崔龙城前往湖南。”杜光庭喟然一叹,“王君诚乃君子也。”
“……”
可鸡儿拉倒吧,还君子呢。
刘亿也是无语,这八十岁的糟老头子的确是脑子不太灵光。
侄女婿是啥都可能,就不可能是君子。
“圣宾公,是不是……邪教那里有什么接触?”
“老朽让人接触了这个刘澈,主要是担心邪教在海南引起骚动。如今中央不稳,海南囤积的货物,已经挤压了太多,二十几个月的量,再不消化,是要出问题的。老朽想着,是不是南海各省组成联合市场,先应对难关。海南的粮食产出还是可以的,但是棉花、甘蔗、香蕉还有牛羊肉,希望诸省帮忙分销一部分。否则,海南省的北州还好,西州、东州就要开始杀牛止损……”
经济危机的连锁反应,本钱雄厚的省份还能硬抗,扛过去自然是万事大吉。
通常来说,有个一两年的艰难期,也就差不多了,杜光庭这辈子经历的经济危机也有好几次了,不差这一回。
可如何都想不通,这一回的危机简直夸张。
开胃餐就跟以前几次的“钱荒”造成的损失差不多,再加上中央纸币滥伐,导致南海、东海诸省都开始行业内部默认实物货币或者贵金属,直接就变了个模样。
祸不单行,先后碰上中央核心区的“靖难之变”和“江淮大灾”,紧接着又是阁老升天、湖南自治、河东自保、税务拆分,现在……内阁居然要东巡江淮,目的地不是合肥,却是江都。
你救灾不去灾情最严重的地区镇场子,反而跑长江边去,这是东巡?
杜光庭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便知道,钱镠救灾是假,重新洗牌是真。
可惜,他老了,八十岁,再想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是无用。
身体精力都跟不上,只能自保。
自保的方法有很多,宣示自己的强大,使得更多的弱小群体依附,是一种非常不错的途径。
但问题在于,杜光庭年纪太大,名声上又以写小说最出名,其次就是“东瀛子”这个道号,正经的官场政绩,说实话,拿不出手。
年龄摆在这里,又没有像样的雄霸子嗣接班人,自然没人投资他,能够榨干这个糟老头子的最后一点官场资源,就是现在海南省省府上上下下的想法。
否则,要是明天杜光庭嗝屁,那些追随的人,岂不是血本无归?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杜光庭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固然心中是不痛快的,但不妨碍他在这个认知基础上运作。
自己一个人,是不太可能让整个南海太平,但是再加上几个省份的官场强人做盟友,这种事情,成功率就要大大提升。
北苍省最高长官刘亿,就是最佳人选。
首先他不是南海本乡本土的,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息,其次他的体制内靠山是上一任北苍省最高长官沙赞,如今沙赞在河东行事,以沙赞的过往业绩来看,不可能默默无闻,必然是有所斩获。
同时刘亿的亲眷之中,多有跟南海本土豪强联姻,侄女婿是“劳人党”党魁王角,而王角是“土生土长”的杀龙港人,于本乡本土的人来说,刘亿怎么地也是半个自己人,最不济,四分之一个,总归是的。
再加上刘亿在江湖上颇有关系,哪怕是闹翻了,但江湖恩怨无非是看给得多不多,给得多,什么恩怨都能了账;给的不够数,再小的仇怨都是世仇。
王角麾下大将“郭雀儿”郭威,出身便是“昌忠社”李存勖的小弟,有这个情分在,南苍省地面上的江湖大哥,即便不说一定要给个面子,不得罪是起码的。
所以,杜光庭此行,便是有捧刘亿的情况在。
建立好信任关系之后,接下来就是在现形的框架下,搞个事实同盟。
当然官方表述起来,肯定不能说海南省、北苍省结盟,大约就是两省之间一定数量金额的货物,首先不卡过路费,该通关通关,该免税免税,先活下来,经济流通起来。
这放一百年前,肯定是意图谋反,但现在不一样,求存嘛,给朝廷上表,无非就是卖惨更直接一点,上去就是一套数据组合拳。
失业率多少多少,亏损多少多少,中央即便不认可,这光景也得认可,否则按照规定,“南海宣慰使府”就要发起财政补贴申请。
羁縻统治尚且还有土贡的减免,没道理现在反而变本加厉吧。
不过刘相公关起门来,跟老婆聊的话,那就比较直接了。
“月丽朵,回头给你弟弟送点礼物。”
“怎么?侄女婿又作了什么妖?”
“倒不是王角作妖,而是今年开始,就要借用他不少力气。”
“怎么说?”
眼睛一亮的萧平,感觉自己攒小金库的机会,大抵上是又有了。
“海南的杜光庭,他这次过来,明面上是考察邪教的动向,顺便写小说。实际上白天才图穷匕见,跟我商量结盟的事情。”
“他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啧,怎么说话的?你就是想要养老,也得是个太平地方吧?”
“那倒是,宁做太平犬嘛。”
萧平打开首饰盒,看着一盒子的珠宝,很是满意,自从丈夫又升了半级,这金银首饰着实又多了不少。
每天都有惊喜,像她这样的五十多岁妇人,日子当然是开开心心。
“我寻思呢,这次结盟之后,肯定是要有变化的。比如说以前在海南,弟兄们不方便做事,往后就不一样了,该开馆子的,就开。钱就能挣,还能挣得多。没钱啥也不是,对不对?有钱了,弟兄们才愿意跟我走。”
说话间,刘亿想抽一颗烟,见萧平还在,又把拿起来的烟放了回去。
“哎,我倒是忘了问你,侄女婿到底是不是造反?朝廷给准信儿没有?”
“是造反,但朝廷装眼瞎。就这时候了,江淮省几百万难民,难民潮那才是最恐怖的,王角帮忙分流,东京的王八蛋们感谢还来不及呢,还管什么造反不造反。再说了,沙老总也给了话,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东京有些人,正好打算‘借刀杀人’,王角拿来清理政敌,实在是太好用不过。”
“那也太埋汰人了吧。”
“咱们早晚也得对上,搞不好也会被拿来去跟王角拼。他妈的,沙老总现在担心的事情不少,都应验了。”
“咱们还要跟侄女婿对上?”
“那不然呢,朝廷让我带着人去北苍省的北部,掐断‘交苍线’,我是可以阴奉阳违,可要是让我指挥部队呢?然后让我就地筹措粮饷呢?这事儿就成了一石二鸟。我到时候在北苍省,那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所以,得早点算计着。”
“合着朝廷里头都是奸臣,专门算计人啊!”
翻着白眼的萧平很是不爽,好不容易赶上家庭事业都美满,子女也挺出息的,结果这不是结果?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哪有什么忠臣、奸臣,都是屁股问题。”
不抽烟,于是就喝茶,刘亿撑了撑腰,又扭动了几下,发出了嘎嘎的响声之后,这才吐了口气道,“现在河东全面封锁,搞地方自保,实际上就是自治。我也电报联系了一下,那边跟我交了底,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现在至少二三十万人马是有的。咱们这里,没法比啊,要是在辽河,还能找石城的关系武装起来,现在……不成啊。”
“所以找侄女婿?”
“他在湖南有几万条破鸟铳,卖一些过来,也够了。再说了,‘交苍线’现在既然能走人,我也不是傻的,湖南买一点,岭南买一点,怎么地都够了。”
“当家的,你这是啥意思?你也要造反?”
“造啥反就造反?哪儿那么多造反。我这是未雨绸缪,防着一手。兵荒马乱的,你手上有人有铳,你才是爷。否则,那不就是苍龙道的鱼嘛。真要是天下大乱,我好歹还能庇护着你们娘儿几个,万一运气实在是好,也跟河东省一样封锁自保,不说‘裂土封王’,怎么地也得给我个凌烟阁名额吧,对不对?”
“凌烟阁啊……”
听到这个,萧平的眼镜都在发光,“当家的,你要是入了凌烟阁,我怎么地也是个公爵夫人了吧?”
“那必须的,咋滴也得是个二品诰命啊。”刘亿有些得意,“虽说现在不兴这个了,但到时候咱们传下去,子孙也是脸上有光不是?”
“哎呀妈呀,这要是真的,那真是太美了啊。啊哈哈哈哈,哦嚯嚯嚯嚯……”
笑得有些放肆的萧平,越想越觉得这小日子是真的红红火火。
只是又想到造反的事情,她又连忙道:“到时候侄女婿真要是跟咱们干起来,我看也得先礼后兵,先打个商量,谈不拢了,那也只能让侄女婿吃点亏。”
“可拉倒吧,还吃点亏……”
刘亿摇了摇头,心中暗忖:真要是杠上了,就他妈的到了掉脑袋的时候。
至于哪个掉,刘亿也不敢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