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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钟太山离开之后,萧温便是转身进去唤了一声王角:“相公,我去找金姐商量个事儿,晚点再过来。”

  “哎,走了?”

  王角小声地说着,还挑了挑眉毛。

  “刚走。”

  “这姓钟的,能帮忙?”

  “他帮不上忙,他就是个传话的,搭个梯子给李老儿。”

  “也不知道这个李老板到底能不能明白……”

  “相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嗐,我就是见了金矿情难自已。”

  “赶紧休息一会儿,之后说不定还有人过来探望呢。”

  “成成成,你也别太折腾了,有些事儿吧,时候到了,你躲也躲不掉。”

  啪。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萧温没有跟丈夫解释什么,她心中是带着气的,之前李昪小瞧了她萧家,她这时候摆上一道,不论李昪上不上道,都得心里长蛆。

  这么轻松就想跟丈夫的师门搭上关系?

  门儿也没有!

  萧温已经想好了,钟太山只要回去说了“金飞山”,那么李昪那边,肯定知道金矿,那这金矿什么情况,瞒得过谁?

  前一脚韶州州长唐烎过来探望王角,后一脚王角这边就告诉了钟太山,这将来啊,女儿上班去金矿,可不是前途一片金灿灿?

  吼不吼啊?!

  吼啊!

  正所谓“闻弦知雅意”,李昪这时候如果权衡利弊,就会出面帮忙,给王角和唐烎之间牵线搭桥。

  李昪在唐烎那里消耗的人情,就看金家的金矿效益如何了。

  当然李昪也可以装傻充愣,说没听懂王角夫妇的言外之意,他大意了啊,没有准备,不是不讲江湖道义。

  那萧温顺势就能“啪”的一下,很快啊,给他一个大耳刮子,“武广线”有多长,李昪的“不义”就能传播多远。

  “五姓汤锅”怎么了?“五姓汤锅”你也是江湖中人啊,不讲江湖道义,谁跟你玩啊,出了岭南省,怕不是就成了臭虫。

  而且王角夫妇还能有礼有节地说李昪的不是,一个“谣言”都没有散布。

  还别说,李公馆上上下下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拿王角怎么样。

  真铁了心报复,说做掉王角夫妇,那这就是一巴掌抽在钱镖脸上,又一棍子捅了耶律阿保机的腚眼儿,横竖就是放飞自我不怕死了呗。

  萧温心中清楚地很,萧家是不行,别人也的确可以瞧不起,但谁规定了自己要受着,并且不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把自己的优势用尽?

  所以,钟太山带回去的,就是两条蛆,又肥又大,李昪不论如何都得选一条。

  装傻充愣也是无用,毕竟王角于风雷之中,救钟太山之女,这件事情,铁板钉钉,韶州州长唐烎那也是慰问表扬了的。

  韶州州长办公室连奖状都弄好了,李昪能怎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有种就说人家唐州长就是个屁,这韶州是他李某人的韶州,韶州的天姓李,韶州的地也姓李,那没辙,萧温绝对认栽。

  这其中的算计,王角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就知道老婆在帮他搂钱,嘿,这可是合法金矿啊。

  他这个金家的姑爷,帮金家把非法金矿洗白,产出来的黄金,都成了真金,他这功劳,放在金家的族谱中,可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算金飞山是出来当小妾的,之前可能别说上族谱,就是被人承认,都得捏着鼻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金姑娘要得!新姑爷雄起!

  脑子慢一拍的王同学,现在整个人都是美滋滋的,有了金矿,他还写个屁的小黄文,只管在京城浪就是了。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没有网吧。

  要是有网吧,那就更好了。

  有钱了,在网吧吃泡面,必须多加一根火腿肠。

  有钱,挥霍。

  “乍然而富”的王角,此时躺加护病房的病床上,就有点儿空虚的意味:“唉,爷的青春算是完了,这有钱了之后,不知道干什么啊。”

  此时此刻,王同学终于有点儿明白嫖嫖乐老先生了,他感觉自己是真的理解了,到了嫖嫖乐老先生那个地步,钱是什么?钱什么都不是。

  老先生缺少的是快乐啊,称王称霸那么累,还不如去浪呢。

  称王称霸之后,不还是为了俩糟钱还有一堆美女么,有啥意思呢?

  反正嫖嫖乐老先生已经有钱了,也不缺美女,那又何必再去折腾?

  王角觉得自己果然是状头之才,太容易跟人共鸣共情了,这就是境界,这就是段位啊。

  跟嫖嫖乐老先生比起来,钱老汉那个糟老头子就是神经病,老不正经的天天猫着传火,吃喝嫖赌不香么?

  反正钱又花不完。

  “我对金矿没有兴趣!”

  王同学抄起一根香蕉含嘴里嘬了一口籽,总觉得这香蕉还应该再进化进化……

  医院住院大楼的一楼有阅览室,这光景钟瑕光被金飞山带着在那里瞎转悠看书,陡然找到了报纸杂志的挂架,金飞山抄起一本书,然后贼兮兮地凑到了缩到角落中的钟瑕光身旁,然后小声地说道:“幺妹儿,你看哈子嘛,嘞个就是官人哩家当哦,不过你还小哈,瞄俩眼儿就行了,不兴多看哈~~”

  一听“官人”两个字,钟瑕光顿时精神一振,一扫之前的颓废。

  之前爆炸案的恐怖、血腥、残酷,于残肢断臂和满目疮痍之间,让钟瑕光彻底地被吓到了。

  世界的运转,绝非是李公馆,绝非是韶关,绝非是曲江,绝非是韶州……

  哪怕是李总那么厉害的人,见了子弹横飞、狂轰乱炸,也是要提心吊胆、无可奈何的。

  子弹不长眼睛,不会分你什么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不会分你贫富贵贱还是美丑好坏,爆炸之下……人人平等。

  以前总听“阿弥陀佛”的僧众说什么“众生平等”,此时此刻的钟瑕光,此时此刻的十二岁少女,只觉得这世上,唯有“众死平等”。

  她被吓到了。

  真的被吓到了。

  “啊……”

  嗓子眼儿就像是被砂纸摩挲过一样,艰难地发出了一个音节,金飞山嘿嘿一笑,“骗你干啥子嘛~~老子跟你说,老子早那哈儿跟了官人哩时候,就知道嘞娃儿不简单,你看咋样嘛,老子哩眼光咋个样嘛~~”

  钟瑕光直接惊了,不是惊诧于王角如何如何,而是她发现,金飞山就听了她“啊”一声,居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的,她刚才,就是觉得奇怪,小王相公那样的人,怎么会弄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她不信。

  而这一切疑惑,金飞山居然都看懂了。

  这可真是厉害。

  “……”

  “嘿嘿,老子这点儿东西嘛……不算啥子。幺妹儿以后要是来我们家嘞~~你就记到起,家里头老大,那是夫人~~夫人之下,就是我!官人嘛~~娃儿懂个锤子~~憨批一个,不消多说……”

  “……”

  “黑皮妹儿嘞~~是个假正经儿,闷墩儿好吃狗,不过你可不能惹她哟~~嘞凶婆娘心狠手辣,你嘞朵小娇花儿,哪儿经得起她三下五除二哩哟~~晓得不?”

  “嗯……”

  钟瑕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忽地,她猛然一抬头,“嗯???????”

  满头的问号,她要懂这个干啥?

  “你看啥子嘛~~老子跟你说,你以后就是我们家哩人,你不会懂不起吧?要说嘞,幺妹儿你才十二岁,可别个家哩十二岁,可能是哈戳戳哩,但幺妹儿你是嘞种憨批娃儿唛?李老板儿,他是啥子想法,瞒得到哪个嘛~~”

  “嗯。”

  “对喽,你也懂噻~~你家里是啥子条件,李家又是啥子行市,嘞个韶关又是啥子环境。幺妹儿,你现在就是跟我们家官人拴到一起哩噻~~你没得选择得……”

  一脸笃定的金飞山,这番话说得钟瑕光直接双眼雾蒙蒙的,眼泪水直接打转转,不多时,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儿。

  止也止不住,只是,却连半点儿哭腔都没有。

  这世上的事情,很难说的。

  越是冰雪聪明,越是人小鬼大,越是活在周围人口中的“懂事”环境中,越是心累到无以复加。

  尤其是当发现自己全然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这种“懂事”,不过是伤口上撒盐罢了。

  钟瑕光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就是一个摆件,一个筹码,甚至可能是一个添头。

  她的爸爸是护不了她的,这无关乎钟太山是不是爱他的女儿,而是钟太山跳不出那个“义气”。

  江湖的枷锁,就是“义气”,能跳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以位列“三十六英雄”而沾沾自喜,甚至是无比得意?

  钟太山生平引以为傲的,便是辅助李昪开堂立馆,更是打出一片天,另辟蹊径成为韶州一方豪强。

  这在皇唐天朝这三百来年的历史中,也是可圈可点的能耐。

  这样的钟太山,当得知自己的女儿,可以换来更多的“义气”以及“威名”的时候,他可能都不会过脑子,江湖的“规矩”,推着他达成交易。

  事成之后,还会越发得意,甚至不会觉得自己伤害了女儿,只会觉得给女儿安排了一条不错的出路。

  “好了嘛,哭啥子唵?幺妹儿你脑袋瓜儿又不笨,好好想一哈嘛,我们家官人咋个样?哈呢……是哈了一丁点儿,可心肠不坏,真哩不坏哦。而且对夫人对我也很好,然后官人哩腰杆儿呢……不咋个样,也不是没有好处噻?至少在外边儿拈花惹草、颠鸾倒凤……他有心无力噻?”

  “噗……”

  人小鬼大的钟瑕光顿时笑出了声,金飞山嘿嘿一笑,搂着蹭着脸颊道,“等你过个几年,长大喽,你看好嘛,官人不会少了你好处……你要是想读书,到了河南,找个好学校没得问题得,老先生对官人也是好,就是不咋个说出来。”

  “嗯。”

  “好点儿嘛,女娃儿家难做,嘞个行市就是这样,搞不赢就找个能搞赢哩噻。”

  “嗯!”

  “慢呵点儿夫人下来哩时候,要乖乖哩哈,算算时间,夫人也差不多要去骗官人喽,把你带走,不能让官人开嘞个口,要你老汉儿开腔,这才算数~~”

  “嗯!!”

  “你也不要怪你老汉儿,他虽然说是你爸爸,但是江湖中人,绝大部分都是猪脑壳,没得办法……”

  “嗯……”

  虽说自己亲爹被骂,可钟瑕光也提不起争辩反驳的心思,她内心还是期盼着,是不是自己老爸能超出这些“卑鄙外乡人”的想象。

  他钟太山,为了女儿,敢于对抗世界!

  江湖恩怨,一刀两段!

  可惜,钟瑕光常年跟钟太山不在一起,心知肚明自己的想法,只能出现在故事书中,而且还是童话故事……

  只是倚着金飞山的时候,钟瑕光又是思绪起飞,回想起王角一把将她从大桶中拎起来的气势,着实有着身临传奇的惊异。

  此刻回想起来,还是那般惊心动魄,却又魔幻无比。

  再想起金飞山不过是王角的小妾,而王角拼了命的却要将这小妾救出去,如是举动,当真是让人羡慕。

  “你们两个,不好好在病房,怎么来图书馆了?”

  “看哈子书嘛夫人~~”

  笑嘻嘻的金飞山,赶紧将萧温拉了过来,坐下来之后,这才凑到萧温耳边说道,“夫人,嘞个馆子里头儿,饼干、糕点儿,随便吃随便拿,妾身悄咪咪哩下来,没跟黑皮妹儿说~~”

  “你个促狭鬼……”

  伸手点了一下金飞山的脑门儿,萧温这才坐下来跟她说道,“钟太山已经来过了,回头看姓李的怎么个回复。”

  “夫人,要是姓李的龟儿子不上路,嘞个事情,慢慢来也没得关系~~等个两三年,官人大学一毕业,水到渠成哩事情。”

  说着,金飞山笑得有点儿小得意,“官人这一哈,那是真哩把老子家里人镇到喽。四姨爹现在讲话硬气地很,忠武军哩老朋友,这哈都不敢开腔,四姨爹让哪个闭到起,哪个还能不听唛?关键时候,官人硬是要得哦~~”

  一脸幸福的金飞山,当真是眉飞色舞。

  “英雄救美”这种戏码,市面上多得是,哪路英雄豪杰没玩过这个?

  都玩过,也都广为流传。

  可像王角这种为了小妾玩命的……还真没在江湖上听说过。

  这当口,官方说的是钱老汉的学生如何如何临危不惧;但是道上的新秀们,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说是“成都路忠武军”捡了便宜,这“狮驼岭钱三郎”的手艺,怕不是都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王角。

  要不怎么干“单枪匹马”直面烽火硝烟?

  反正广州城的报纸上,那照片别提多惨烈了,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看爆炸的威力、规模,是个人都觉得韶关铁路总站大概是废了,得重建。

  就这么个动静,人王大郎敢冲进去救人,这叫什么?这叫一身虎胆!

  有种!

  牛逼!

  总算这年头还没有“石家庄赵子龙”“包头吕布”“驻马店袁绍”这种诨名,王角这一出,到目前为止,还停留在吹逼阶段,至于有没有好事的贩卖文字为生的牲口前来搞事儿,还不得而知。

  要说金飞山乐得合不拢嘴,也是没办法,她能怎么办?不能自已啊,压根儿就控制不住。

  实在是她对王角的估计,就是逢年过节给她坟头烧点儿大额纸钱。

  谁能想到,这老公平时嘴毒得要死,关键时候,整个就一不怕死,单枪匹马就敢冲不说,还把老江湖们都吓住了。

  事后复盘,金飞山才从王国口中得知,最开始就是王角冲出来的,是王国拦住了之后,这才停了一下。

  可之后没多久,还是冲了进去。

  有一件事情金飞山没跟萧温说,那就是金飞山被王角背出来的时候,身上是带着披挂的。

  小小的细节,更是让金飞山爽到不行,哪怕明知道正房大夫人就在眼门跟前,也是控制不住。

  “行了行了行了,还在那里乐,差点儿命就没了知道吗?”

  “嘿嘿……”

  傻笑的金飞山一把搂住了萧温,脑袋靠着萧温的肩膀,一只手很是不老实地摸向了萧温的腰,然后柔声道,“跟着夫人,妾身也是沾了丁点儿福气噻?夫人福大命大,妾身也是运势好噻~~”

  “你还是想好了这金矿怎么说,一旦李老儿咬牙牵线搭桥,他拿的那一份,就不是他的,而是要给唐州长的。”

  提到了金矿,萧温的眼睛很亮,这一回遭难,也不是没有好处。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这个“后福”,可不就是来了么。

  洗白金矿什么时候都可以干,但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让“成都路忠武军”大都头的四弟铁了心的跟着走,那就是属于意外之喜。

  之前的王国,可能还有一些这样那样的算计。

  但是现在的王国,没得说,他眼睛没瞎,亲眼看到了王角的做派,那一瞬间燃烧的热情,让王国愿意把王家人给顶出去。

  金矿原本可能还需要王家的各种折腾,但是现在,一脚踢开算个什么事儿?

  根本不算什么,王家就是个屁。

  至于巴蜀金氏,本身就是个屁,没有金飞山女扮男装在外面闯荡,金氏连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此时此刻,突然知道千里之外的韶州地面,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自家“女公子”居然有了这个行市,那还等着啥?

  抱大腿啊,这么粗的大腿不抱,难不成还跟“成都路忠武军”的瞎折腾在一起?

  萧温心中痛快的,便是在这里,原本要借用金飞山的家族财力,还要过一手,现在不一样了,就没有什么金家,那些好处……姓王!

  她丈夫的东西,还需要计较那么多?她是女主人,不作二想。

  原本自身娘家的实力不济,甚至还有亲爹的厚颜无耻,带来的那种焦虑,在金矿的利润面前,都是不值一提。

  现在萧温要做的,就是等,要么等这两天李老儿的表态;要么等三四年后丈夫大学毕业混出来的身份。

  不管哪一种,巴蜀金氏在兰沧水或者茶南省的金矿,都有了合法的洗白渠道。

  原本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巴蜀金氏,将来培育一窝像模像样的猛男,也就有了合法的物质基础。

  就凭这一点,她这个“王夫人”,在巴蜀金氏内部的地位,都要在金飞山这个“女公子”之上。

  “夫人放心哈,你莫看四姨爹是个老实巴交哩人,那想当年,在‘茶马道’上,也是响当当哩一号人物~~夫人放心嘛,家里头那些憨包唛,交给四姨爹,必须处理好,巴巴适适咧~~”

  “四姨夫跟‘成都路忠武军’大都头是亲兄弟,他能……”

  “放心嘛夫人,妾身嚯哪个,也不会得嚯你噻~~”

  说着,金飞山搂着萧温又是爽得眉飞色舞,脸颊用力地蹭了两下萧温,怀中抱着的“胖妹儿”,那真是香喷喷的,还软软的,有弹性。

  “夫人,你身上咋个还是嘞么香唵?官人天天儿搂到起,真是安逸惨喽~~”

  “……”

  韶州州立医院的图书馆内,年轻女郎们的辣眼睛行为,在诸多男人眼中,自然是一种福利。

  只是在图书馆门口的冯令頵,却是无福消受了。

  瞄了一眼萧温、金飞山,又看到了缩在两人夹缝中的钟瑕光,被吐槽成“大头狗”的冯令頵,很难得地摸出了一包烟。

  只是看到医院内禁烟的标志之后,他又往外走,没有点燃的烟只是叼着,眉头紧锁,整个人相当的焦虑,甚至有一点点憔悴。

  一楼大厅的正门是回转门,落地的玻璃门,门框是铸铁的,刷了一层黑漆,看上去就很厚重。

  推门而出,就见不远处停了一辆汽车,车上后座的李昪,正双手搓着脸,旁边钟太山跟个“昆仑洲”的大猩猩似的,还在那里眉飞色舞,说得起劲。

  车后座的李昪看到冯令頵,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奈,招了招手,冯令頵这才走了过去,一只手架在车顶上,低头看着李昪:“老板。”

  “老冯,车上聊。”

  “好。”

  开了门,三个老男人对坐,钟太山虽然没闹明白怎么一回事,却也看出来老朋友的表情不怎么好,顿时愣住了:“老板,老冯,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不是,老钟你不要多想。”

  李昪摆摆手,掏出打火机,亲自给钟太山点了烟,然后又给冯令頵也点上,最后才自己也烧了一根,眯着眼睛吸了两口,整个汽车后座浓烟滚滚,半晌,李昪这才对钟太山道:“是我大意了啊,小瞧了小王。”

  “老板,什么意思?”

  挠挠头,钟太山一脸懵逼,整个光头都挠出了几条抓痕。

  “之前唐州长过来,就是露个脸,只是被小王抓住了机会啊。唐州长在冠南省是有合法金矿的,‘金矿产本’是最早的那个版本,每年产量配额非常高,光这份产本,拿去海南,直接换几个大矿都没问题。”

  “金矿?”

  钟太山眨了眨眼,“这金矿怎么了?老板,我就想着将来阿光念了书,就去大一点的单位上班,这跟唐州长有什么关系?”

  一旁冯令頵夹着烟的手点了点:“你在外面闯荡,西福州、南苏州、西泉州等等,都是金矿集散港,那些走私货,都是调货去南苏州或者西福州的,然后在用马帮、驼队或者铁轨,运送到唐州长的黄金仓库……”

  “这怎么了?整个南海都这么干,难不成现在要严打走私?”

  “……”

  “……”

  不在一个频道上聊天,就是累啊。

  冯令頵喷了两道浓烟,又嘬着烟屁股,好一会儿才道:“老钟,你之前说的话,到底是谁说的?”

  “王夫人啊。”

  “叼。”

  冯令頵骂了一声,然后看着李昪,“老板,老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啊。”

  话里话外,都带着一点点埋怨。

  李昪也是没想到这一茬,顿时愣道:“老钟,你不是说,是小王说得吗?”

  “小王相公和王夫人,是夫妻,谁说的,有区别?”

  “叼。”

  往后一靠,李昪顿时知道自己是连续看走了眼,这姓萧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厉害,照这么看,王角和萧温,岂不是一对很强的夫妻档?

  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李昪之前的打算,是想把李盛唐塞过去,现在这要是塞过去,女儿被玩死的方法有多少种,他李昪可吃不准。

  揉了揉太阳穴,李昪嘴里叼着烟,竟是有点儿疲惫。

  弹了一下烟灰,冯令頵见钟太山还是傻不愣登的模样,只好掰开了揉碎了解释道:“老钟,人家王夫人,是让你过来传话给老板的,让老板去唐州长那里开口,把巴蜀金氏在兰沧水或者茶南省的金矿,洗一道。这是摆了一道老板,让老板做抉择,并非是真的给瑕光谋前程。”

  “我叼!”

  钟太山整个人都吓了一跳,跟炸毛一样,双目圆睁,“王夫人看着二十岁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心思!”

  “萧世鲁个扑街,真是命好啊……”

  感慨万千,李昪不得不承认,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那……老板,我们不答应,不就行了?”

  “老板当然可以不答应,但是,这样一来,老板就是不讲道义……”

  具体怎么就不讲道义,冯令頵没有跟钟太山细说,只是让他领会到精神即可。

  果然,钟太山一听这个,顿时说道:“老板,我们能在曲江站稳脚跟,就是因为做事公道,办事公平,绝对不能不讲江湖道义啊!”

  “废话……”

  冯令頵瞪了一眼钟太山,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就是扎心,没看见老板现在浑身难受吗?

  “这件事情,小王的老婆,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手指夹着烟,伸手到了窗外抖了抖灰,李昪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钱先生的底子厚,小王大学有个两三年,外放出去做秘书的资格就有了。说不定,念了一年,就是在学生会里当主席,然后就去州县一把手那里做实习秘书……”

  “老板说得对,难处就在这里,只要王夫人不是很急,那么洗白一个金矿,就是晚两年的事情。换成别人,或许不在意一两个看不见摸不着金矿的洗白。毕竟,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影响力的,谁不是家大业大?说不定中央高官都好几个是亲戚。也就是王夫人,家底不丰厚,才有这个需求……”

  能够帮忙把金矿洗白的强力人物不在少数,但这些人为了羽毛,最多暗地里搞搞走私,弄点批文,也就到头了。

  一整个金矿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事业上升期的大佬来说,金矿就是个点缀,有最好,没有不影响什么。

  再者,真要是开始吃肉,被人知道了,哪怕是大佬,也要把肉分出去。

  就是这个分肉过程,才是让冯令頵和李昪愁眉苦脸的地方。

  李公馆出力公关唐州长之后,股份肯定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肉,他们吃不到。

  账面上给李公馆的那一份,李公馆转手就得给唐州长。

  那整个过程,就是李公馆在卖气力给王角、萧温夫妇的美好生活……添砖加瓦。

  当然了,顺便也给唐州长送了温暖,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对唐烎来说,有没有巴蜀金氏的金矿,不影响他一根毛,他是韶州州长,升官这种事情,的确需要钱,但钱不是起绝对作用的。

  到了唐州长这个段位,都是拿绩效工资……

  反倒是李公馆乃至整个“五姓汤锅”,他们要更进一步,从地方土豪,变成地方真正的豪强乃至世族,就得有足够的钱去砸开一条门路。

  面临的上升渠道困境,就跟“天涯洲”那些“散户”冒险家们一样,为了“怀化”“归德”这些个头衔,半辈子的积蓄甩出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为这些钱砸出去之后,接下来的儿子孙子辈,攒多少钱,那都是自己的。

  这一切,比一世富贵不知道强了多少。

  “小小年纪,不简单……”

  有些郁闷,被摆了一道。

  但李昪倒也不是特别纠结,只是心中更加的提醒自己,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中,不管是不是无名之辈,都不要太过小瞧了去。

  自己的器量、眼界,还是差了一些,跟那些名动一方的大佬,到底还是有些差距。

  欠缺了修炼。

  尤其是当初萧家南下,他李昪是见过萧世鲁的,还招待过刘家、萧家的人,可那时候,根本没有正眼瞧过萧温。

  别说是萧温,就是萧世鲁那副市侩、势利的嘴脸,除非小人得志,否则翻不了天。

  现在看来,这天,还真是说翻就翻……

  比翻车翻脸还容易。

  “也怪我。”

  冯令頵也是开了口,“明知道‘狮驼岭钱三郎’不会胡乱收弟子,这学生娶妻,又怎么可能不过他的法眼。能够让钱三爷看中的,怎么可能差?”

  “嗳,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摆了摆手,李昪对冯令頵道,“老冯辛苦一趟,先去州府知会,然后再去唐州长府上递帖子。”

  “现在火车站爆炸案,只怕唐州长没空。”

  “那就抓紧点,快刀斩乱麻。”

  李昪用一种吃不准的语气说道,“世道变化可能会越来越快,时不待我啊。这是个机会,能搭上唐州长的家族金矿这条线,将来要是岭南混不下去,就去冠南省。”

  “不至于吧老板?”

  一直插不上嘴的钟太山,眨巴着眼睛,整个人有些憨痴,这种玩心眼儿的路数,他这个直来直去的,着实玩不转。

  “没个准的老钟,这次爆炸案,肯定会深挖,唐州长未必会掺和其中,最多就是配合一下调查。涉及到铁路,一般都是交通部出面,没看见之前来得警察,主要就是岭南、江西、湖南三地的铁路警察吗?”

  “什么意思?”

  钟太山还是不明就里,以前不也是铁路警察专管吗?

  有什么区别?

  “因为现在初步判断,是乱党要搞事,‘武广线’一断,一天损失有多少,不用多想吧。现在沿途到处都是轨道车在巡逻,一天的米面粮油,光江西和岭南之间的调拨,就是多少?”

  冯令頵惯于算账,稍稍地跟钟太山讲了讲内在的逻辑道理,钟太山顿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老冯,这就跟出去砍人,先把对面刀枪火铳都断了,大排档也掀翻,打一天就要对面全家扑街啊!”

  “……”

  一脸无语的冯令頵很想说不是,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我叼……”

  很是担忧的钟太山于是看向了李昪,“老板,之前我在广州东,好几家银行都被抢了,高达银行有两个经理都自杀了,是不是乱党干的啊?”

  “……”

  “……”

  还别说,钟太山的联想能力还挺好,凑在一块儿来看,还真是挺有逻辑的。

  只是消息灵通的冯令頵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左右车窗外无人,这才低声道:“延巳和小韩派了电报回来,今天早上的事情,他们在广州,看到了东海征税船团的陆战队,都是高手。”

  “我叼!”

  吓了一跳的钟太山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这群黑狗现身,绝对没好事啊老板!”

  钟太山害怕,李昪更害怕,只是他还得忍着。

  抖了抖烟灰,强打精神的李昪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之前广州白云山银行被抢,‘南忠社’在街坊中的金牌眼线,就被做了。手法干净利落,一刀脖子,一刀心口。”

  “什么?!”

  听老板又说了一个让人害怕的消息,钟太山直接双目圆瞪:“这群黑狗到底有什么打算?!”

  “最好只是求财,最好啊……”

  冯令頵带着颤音,如是感慨着。

  只可惜,这种想法,也就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东海征税船团的陆战队只要出马,无一例外,都是奔着功劳去的。

  钱财,都是顺带的事情。

  更让人头疼的是,因为东海征税船团现在带队的,就是会稽钱氏的掌门人钱镠,地方上的超然地位,让钱镠行事非常的轻松。

  几近肆无忌惮。

  只不过最近几年钱老大在谋划入阁,这件事情东海、南海两地的豪门,都是心知肚明,可惜,愿意配合的少之又少。

  钱老大真正拿住的大案,几乎一个都没有,海贼抓了不少,可海贼窝端了的,同样几乎一个都没有。

  所有的事情凑在一块儿,让李昪何等的焦虑,他对王角如此的忍让,可不是单单因为内心觉得理亏,更不是因为钱老三在“天涯洲”对他恩情如何……

  这种东西,都是说出去的漂亮话,给别人听的。

  到了李家现在的地位,更进一步的困难,让李昪非常的痛苦;但是,如果李家现在的一切损失殆尽……那是痛不欲生!

  钱老三会让他痛苦,钱老大能让他痛不欲生。

  什么“五姓汤锅”“始兴县伯”,在会稽钱氏那里根本不顶用,组合拳打下来,非超级豪门就是被平推的命,最多就是保留一些香火,再保留几分物业。

  七老八十的钱老大,脾气可真心是没怎么变过。

  “钱家大老倌……得罪不起啊。”

  李昪很是郁闷地抽了一口闷烟,说着让左膀右臂们都觉得丧气的话,然后继续说道,“所以,这次虽说被萧家的小姑娘摆了一局,但不管如何,接,还是要接住的。毕竟钱镠跟钱镖是兄弟,只要跟钱镖拉近,以钱氏兄弟的关系,钱镠看在钱镖的面子上,总不至于为难钱镖的朋友。”

  “老板能想通就好。”

  点了点头,冯令頵心中轻松了许多,只要老板不固执,不为了脸面而恼羞成怒,剩下来的事情,就是个交际上的问题。

  “顺便啊,老钟,既然王夫人说可以带瑕光去洛阳女子大学附属中学读书,那你就顺势答应下来。既是对瑕光好,也顺道可以拉近关系。长期跟小王相公那边保持联系,总归是不错的。”

  “好!”

  钟太山倒是潇洒,他也不想太多,在他看来,自己女儿跑去王角那里,比在李公馆上班,那是强多了。

  看老板和老冯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脑子转得慢的钟太山也不傻,寻思着自己女儿跟着小王相公,要前途更加光明啊。

  “那……老板,我之后就去一趟州府。”

  “辛苦你一趟。”

  “辛苦不怕,就怕连辛苦都没得辛苦。”

  冯令頵这话戳中了李昪的纠结之处,叹了口气,李昪也只能叹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