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开始转黑之后,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临时驻扎的大营距离遥海不远,越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海潮一声盖过一声,萧千夜和云潇在临时腾出的帐篷中休息,偶尔会掀起帘子往海的方向眺望过去,然而即使是特殊的双瞳也无法透过海面的白雾看清一切,只是在这样宁静到近乎死寂的时刻,总是有一抹不安萦绕不散,让两人皆不敢放松警惕。
云潇看着桌上才送进来的点心,一边捏着往嘴里塞,一边摆摆手把他从门口喊了回来,问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这是我该问你的话吧?”萧千夜眉峰一蹙瞪了她一眼,虽然还是平静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语气却还是忍不住透出不快,“我一回来就看见你被几个人缠着,还听见他们说给你吃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云潇尴尬的咧咧嘴,顿时捏着那块糕点的手就有些无措的僵在半空中,萧千夜好笑的看着她,低声骂道:“真的这么饿?”
“也、也不是很饿。”云潇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干脆把手里的点心直接塞给了他,笑吟吟的回道,“只是等了你半天不见回来,他们又不敢跟我说话,我实在一个人坐着很无聊,就想找点事捉弄他们一下而已,对了,那个叫阿崇的人,和你以前好像啊!他一直在门口盯着我,明明紧张的要死,还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脸,看着就很好玩,所以我就……”
她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的跳起来,还顺势拍了一下:“其实他还是蛮好的一个人,之前那两个士兵故意想给我下药,他还拽着我跑出去,生怕我真的被人家带走一样。”
说到开心之处,云潇倒是毫无顾忌的笑出了声,再一转身看见萧千夜冷着一张脸,半分好笑的样子都没有,这才尴尬的收敛了动作,像个犯错的孩子一动也不敢动了,萧千夜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递到她面前晃了晃,眼里陡然泛起了金银色的光,手指握紧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在食物里下的是什么药?”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云潇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终于低下头小声补充道:“那些药对我没有作用的呀,这种东西以前对我就不怎么起作用,现在更是和白水没有区别……”
一句话没说完,她只觉得身体的某处荡起一股剧烈的恐惧,赫然听见火种中双生心魔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冷嘲,仿佛能够窥探她的内心。
云潇的眼神一瞬间狠厉如狼,血色蔓延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迫使她抬手按向眉心,眼中顿时闪过一抹鬼魅的血光,带着厌恶和憎恨,她几乎是集中了全部的神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力量集中在手指,这才好不容易把脑子里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强行压制下去,但这短暂数秒的动作让她一时失去支撑,整个人瘫软的往后倒去,萧千夜惊讶的起身一把抱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平放到一旁的靠椅上,探手摸了一下额头和脸颊,担心的道:“你不舒服?我去找藏锋让队医过来给你看看。”
“别……别去。”云潇死死拉着他不让走,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脸色的苍白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红润,她拉过萧千夜的放到掌心,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反常,连忙又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你先跟我说说他们找你都谈了些什么,东济岛距离飞垣虽然位置不明,但是我想带你走的话还是很方便的,如果他们为难你,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溜之大吉,反正也没人拦得住我。”
“我本来也不想插手他们的事,但是……”萧千夜闭着眼烦躁的晃了一下脑袋,反过来轻握住云潇的手,这才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解释道,“他们抓了一条人鱼,逼供出了墟海之事,我见过她的模样,不是王族,倒更像是师兄那种近海潜蛟,只是没有脱离墟海,还能保持着半人半蛟的状态,她以为我忽然出现是为了龙橼,她竟然那么突然的说出了龙橼的名字!”
“小橼?!”云潇也是惊呼一声,不可置信想追问,“小橼也在这里吗?”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萧千夜的声音明显有几分焦急,握着她的手无意识的微微用力,“小橼是被长老院带走的,他的蛟尾曾被古尘所伤一直没有愈合,本来就已经非常虚弱了,他应该是不可能参与墟海的战争吧,除非是长老院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我实在很担心,眼下王族下落不明,遥海沿岸又危机四伏,我只能暂且稳住藏锋,看看能不能借机打探到小橼的消息。”
云潇立马坐直了身体,紧张的嘱咐:“那你小心,我看他们那个大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啊……”萧千夜轻抚着她的脸颊,淡淡笑了笑,眼里是一种复杂又略带冷漠的光,“我听说他逼死了老皇帝,扶持傀儡幼帝登基,事实上他才是东济岛的实际掌权者,这样的人,自然是能成为帮手就绝不能推给敌人,好在他似乎也是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我想要不了多久,他肯定就会派人来找我,一起商议这次墟海偷袭之事了。”
果然,他的话音才落,帐篷外就传来一声郑重的低呼,云潇蹙起了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被萧千夜堵上了嘴,他镇定自若的按住她的双肩,嘱咐道:“还有一件事,东济岛和飞垣有些不一样,他们这里只有人类没有异族,那些异兽、魔物也不会化形成为人类的模样四处走动,就连那条人鱼他们都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听明白了吗?”
云潇愣愣看着他温柔如水的眼睛,无意识的点点头。
“啧……”萧千夜的手微微用力,从肩膀慢慢上挪夹住脸蛋,逼着她瞪大眼睛认真看着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听明白了?”
“嗯……嗯!”云潇莫名其妙的感到脸庞一阵滚烫,一抹红晕飞速晕染开来。
“阿潇。”萧千夜往前靠了一些,贴着她的耳根低吟,“我知道现在的你可能根本就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是我还是想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全力保护好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沥空剑我会随身带着,有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找我,还有就是……若是以后遇到危险,不要再把我推走了。”
云潇似懂非懂的听着,感到心跳在控制不住的加速,但他也只是温柔的摸了摸脸颊,然后就准备起身出门。
这一瞬,云潇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她从靠椅上站起来一把抱住了眼前人,靠在他冰凉的胸膛上,却听见铿锵有力的心跳如风如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如此的奇妙,好像一瞬间自己还是昆仑之巅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纵使身体已经在烈焰中被彻底焚毁,心中那抹深刻的感情却再次丰满清晰起来。
萧千夜愣了一瞬,本能的将她也抱入怀中——这一瞬的时光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安详,让他恨不得能将时间凝滞停止,只想这么和她如此相拥。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注意安全呀,要是遇上解决不了的危险,向我求救也是可以的。”在恍惚中,他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叮嘱,云潇正在轻轻的帮他抚平领口的褶皱,冲他扬起一个清澈的笑,一如幼时。
“好。”萧千夜脱口低语,离开帐子外面承晖已经在等着他,见他走出来先是礼貌的拱手,然后才对身旁的阿崇嘱咐了几句。
萧千夜一眼扫过阿崇,想起云潇之前对这个人的评价,他的心中却是荡起一股莫名的恍惚,顿时脸色凝重,自嘲一般笑了笑——像曾经的自己吗?云潇心中喜欢的那个少年,如今却成为他心底最为厌恶的存在。
在昆仑之巅,他们朝夕相处,一起练剑,一起回山,就连中原人爱过的中秋、端午,他们也是一直在一起度过,他有无数次机会向身边的女孩表明心意,却更多次的被心底更深厚的欲望堵住了嘴,他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放弃昆仑的一切回到自己的故国,这其中,也一定包括这个喜欢缠着他、包容他的小师妹。
过去的自己,从来不值得云潇如此深情以待,而后来的他,也只能茫然无力的看着她身陷险境束手无策。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曾经那个野心勃勃的少年。
萧千夜大步往前走去,和阿崇擦肩而过的刹那,还是忍不住扭头深深的盯着他看了一眼,眼神凝重而雪亮,这也是阿崇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清这个手持黑金色长刀的人,只是一眼饱含了太多他根本看不懂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微微一震,立刻便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窒息,下意识的将手里的刀也紧握了几分。
再等他回过神,萧千夜已经和承晖一起消失在视线里,他一直秉着的呼吸也终于松懈下来,奇怪的抬手揉了揉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