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王和黑龙各怀心思的同时,上天界极昼殿内,蚩王风冥正直勾勾的盯着眼前墨色的间隙之术,自他那日联合诸位同修将煌焰关进去之后,那个人就一直隐于其中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最开始他还担心这个术法很快就会被其从内部冲破,还特意将放置的位置选在了整个上天界神力最厚重的极昼殿神像前,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被关进去的煌焰安安静静,根本没有要破壁而出的想法。
如今时间已经一晃过去了大半年,虽然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沧海一粟,像眨眨眼睛那么短暂的一瞬罢了,但是面对这个安静死寂的间隙之术,他真的感到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长。
风冥抬起手,用食指轻缓的点在巨大的漩涡上,默默感知着间隙之术如今的状态,而就在他试图将自身神力灌入内部的刹那,一股逼命的刀气横扫而来,迫使他立即收手,主动往后退让了一步。
这股刀风的源头,无疑就是被他们关在里面的冥王煌焰,若是不控制着力道,那样的砍击完全可以一举冲破术法的限制,换而言之,里面的人并不是无法脱身,而是根本就不想出来。
风冥揉着眉头,感到脑中一阵阵针扎的疼,他隐居多年,根本不想插手上天界其它同修的事情,可还是避无可避的被卷了进来,这段时日他屡次感觉到间隙之术出现了裂缝,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游走其中,也曾几度认真的思考到底要不要主动解除这个术法,然而权衡利弊,他终究只能选择维持现状,毕竟煌焰的性子本就不稳定,这会又是被同修联手关入间隙,谁知道把他放出来会不会发疯反目成敌?
可是继续让他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和一条双生心魔共处,也实在是让人无法放心。
风冥这么想着的时候,脚步已经无意识的离开了上层极昼殿,再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中层黄昏之海的阶梯上,举目望向那片群星璀璨的世界,他的内心非但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又添几分无奈,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忽听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声,鬼王沉轩是从某个空间之术中一步踏出,飘到他的身边看着愁眉苦脸的同修,摆手道:“真是难得见你露出这幅苦瓜脸,你这次回来,是来检查间隙之术的状态的?”
“不用检查,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那东西早就困不住煌焰了?”风冥沉静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了担心,果然是一句话说的鬼王抿了抿嘴,叹道,“也对,我几次去极昼殿,都发现那个漩涡的状态不对劲,不过我想了又想,倒是不敢主动把他逼出来,我记得他被关进去之前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有能耐就一直关着我,否则再等我回来,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尴尬的笑了笑,这句话可不是一时气话,很明显,那家伙是认真的,可在当时那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让暴走的冥王冷静下来。
鬼王用力揉着脸颊,脸色也跟着沉了沉,半晌才长长发出一声叹息,将目光担心的转向面前浩瀚的黄昏之海,压低声音认真的说道:“先不提煌焰,奚辉也已经大半年不见踪影了,最近我走了几处凶兽栖息的空间巢穴,发现上次混战之后,很多凶兽都是安分老实的躲在里面调养生息,它们安静下来之后,奚辉就能借助‘统领万兽’的能力辅助自己恢复伤势,我看飞垣四大境的封印都已经成功被破坏,就只剩下束缚着古代种的中心阵眼,都这样了他还不出来,只怕伤势也是不容乐观啊。”
风冥啧啧舌,一点也不奇怪的接话:“他是被帝仲打伤,帝仲那家伙多半是故意下的重手,想要给飞垣拖延时间吧,只不过煌焰中途插手,估计他自己现在也是一塌糊涂了,而且……”
他顿了顿,竟然是和沉轩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两人同时露出头疼的神色,又道:“奚辉这段时间还能借着黄昏之海的凶兽之力缓和伤势,帝仲忙的很啊,为了找个女人,怕是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
“女人呀……”沉轩一边摇头,一边指桑骂槐的讽刺道,“女人有什么好的,一个个沉迷其中不像话。”
“咳。”风冥重咳一声打断了同修的抱怨,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东西立马起身继续沿着阶梯往下走去,一直沉轩好奇的跟着他,一直走到可以远远瞭望帝星的位置,风冥才不解的抬手指着那颗依然在逆转的大星问道,“萧千夜已经在东皇曦玉的帮助下成功找了那份双神之血救回云潇,为何星辰的轨迹仍是毫无转变?就连那颗坠落的红星都没有再次复苏,到底是什么情况?”
沉轩听着他的话,自己也是不解的摇摇头,淡淡问道:“星辰这种东西我也不是很了解啊,只不过,已经坠落的大星真的还会有重生的那一天吗?”
“嗯?”风冥的目光深沉莫测,有无法掩饰的恐惧预感传来,“你的意思是……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云潇?”
“是,也不是。”沉轩在原地不动,看着那些神秘的大星静静漂浮在黄昏之海,每一个都透出令人着迷的璀璨光芒,那是他们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真正探寻到的天命轨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看着大星们的起伏和湮灭,如此广袤无垠的世界让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悠然叹道,“那姑娘现在的状态和帝仲很像很像,你说她是云潇,可她并不是人类,你说她不是云潇,可她拥有云潇的一切,包括记忆和感情。”
风冥默默不语,耐心听着同修的呢喃,心中感慨万千,又听到沉轩叹气了一声,接道:“帝仲也是如此,你说他是我们的同修,可他被另一个人影响,行为举止早就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帝仲,可你说他不是吧……他什么都知道,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过往,上天界的秘密,他什么都清清楚楚,只不过——不愿意回来。”
有微微的苦笑从鬼王的嘴角溢出,沉轩的眼色不易觉察的变了变,叹道:“风冥,你说他们到底是两个人,还是四个人?我真的搞不清楚了,萧千夜和云潇,他们看起来是两个人对吧,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可偏偏萧千夜的意识和帝仲共存,云潇又只是皇鸟的火种、在万年经历和记忆中渺小短暂的一部分而已,到底是两个人感情?还是四个人的纠葛?”
风冥认真想了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无言谷终于见到消失九千年的同修帝仲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那个人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即便自己有心提醒,那样复杂的感情还是越演越烈,就算他真的愿意放下这段曲折复杂的感情,多半也只是察觉到云潇的心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不想再继续沉沦,而并不是他分清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所以,他才会云潇失踪后,保持着随时都会涣散的意识,坚持和萧千夜一起找寻,而历经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姑娘,却并不是那个让他心动的昆仑姑娘,而是对他一见倾心,爱慕已久的浮世屿皇鸟。
“麻烦了。”沉轩咬着嘴唇,似乎和风冥想到了一块去,长久的凝视着帝星旁边那空荡荡的辅星之处,心神一乱,本就对星辰之说不甚了解的两人就更加无法看破那些奥妙无穷的轨迹变数,许久,大概是再也忍不了这种令人不安的未知,沉轩衣袖一拂一声低叱,黄昏之海的阶梯刻意避开了帝星的位置,缓缓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
“干嘛?”风冥拖着下腮嘀咕起来,沉轩却摆摆手漫不经心的回道,“不干嘛,反正无聊,换个地方随便转转呗。”
“哦……你自己转吧,我回去了。”显然对这种散步提不起一丝兴趣,风冥随口丢下一句话就准备离开上天界,沉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角,悻悻骂道,“你又要回那座深山雪谷找女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那女人是雪女体质,寿数早就到头了,你总不能永远用镜月之镜这种虚假的时空蒙骗自己吧?”
风冥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一怔才回过了神,被他几句话搅得大为不快,用力甩开同修的手扬长而去。
鬼王一个人站在阶梯上,自从他们来到上天界,得到真神之力潜心修行,观日月星辰,望沧海桑田,这么漫长的岁月泯灭了感情,早已是不知人世,物我两忘,可偏偏时过境迁,他身边的人也一个个被重新点燃起人类时期的特殊情感,仿佛是在提醒他们,他们只是得到了真神力量的人类,终究是有心、有情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变数吉凶难辨,让人不安。
风冥回到昆仑山,还没来得及踏入内谷,就在外谷天池的水边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天澈,这一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在黄昏时分,结束一天的弟子指导之后私自下到无言谷,然后默默守在这里等他出现。
明知对方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风冥依然是无声无息的掩饰着自己,一秒也没有犹豫的飘进了内谷,一路心神不宁的走回余音台,又见风青依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师父……”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久,终究是风青依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认真的说道,“天澈已经等了您好久了,真的不见吗?”
“见了又能如何?”风冥叹着气,一手拉起风青依大步跨入余音台,满眼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疲惫,“你是想我告诉他,那个视若亲人的小师妹已经死了,现在回来的人是浮世屿的皇鸟幼子?还是想我告诉他,他的族人、故国墟海正在万千流岛上发起侵略战争,搅得民不聊生?”
“师父……”风青依无语凝噎,风冥的眼神越发尖锐,忽地苦笑,“青儿,你别管那些事情了,连昆仑掌门都有意对他隐瞒,我又何苦自作主张?”
风青依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见他揉着眉头往房间内走去,像个累极的人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她连忙抱了一床毯子小心的盖上,又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风冥的心底五味陈杂,看着面前风青依那张惊若天人的绝世容颜,不觉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想起之前鬼王那句指桑骂槐的嘲讽——“女人有什么好的,一个个沉迷其中不像话。”
他沉迷的,不仅仅是这张脸,这具身体,又或许,只是迷恋着被人依靠、被人信赖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