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田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是没笑,柳寻香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的双眼被血液染红,变得极为模糊。
但是这都不重要,在这一刻,柳寻香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他实在是太累了,难怪仙人们都能高高在上。
只有在这如巍峨高山的存在面前,才能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渺小的就像是一粒尘埃。
眼前越来越昏暗了,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的柳寻香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邋遢老头这一刻也有些失魂落魄,摇摇晃晃的走到柳寻香身边,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嘴里不断的嘀咕着,只是声音太小,没人能听得清楚。
站起身的赵大田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的看着邋遢老头诉说着只属于这爷孙俩的过往,他轻轻退后了一步,对刚刚的虐杀失去了兴趣。
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面前的所有修士,沉默了。
不过此时谁也没发现,哪怕是身为蜕灵境的赵大田也没发现,在柳寻香的体内,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道灰雾从识海中来回窜动,又顺着血液开始在柳寻香的体内运转,每运转一个大周天,柳寻香体内的断骨就恢复一分,碎裂的内脏也长出一分。
而这新长出的骨骼和内脏看着比之前似乎更加坚韧有力,灰雾流过的经脉也比之前的更加粗壮,而且经脉之上也开始泛着些淡到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流光。
若是此时有人能看到这奇异的一幕,定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因为这氤氲盎然的经脉是只有凝脉境修士才会有的异像,可眼前这个连引气境都没有的凡人小子,体内竟然有了凝脉境才有的异像。
众人看着沉默的赵大田,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蜕灵修士是什么来历,但是这些都不在是需要去考虑的了,因为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需要给出答案。
之前唯一跪下的那名黑甲修士,擦了擦眼泪慢慢的站了起来,嘴里缓缓说道:“我怕死,但我更怕愧疚的活一辈子,我知道刚刚这一跪,让我此生都有了洗刷不掉的污名,但是我不后悔,如果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如此,同样的,现在我站起来了,我也不后悔,因为我已经为自己,为爹娘活过一次,现在,我该为同袍、为荣誉、为了清河黑甲死一次了!”
没有人打断他的话,赵大田也是静静的听着,在这个场面下,任何人都有为自己正名的机会,这个机会,他赵大田愿意给,辛老愿意给,在场所有黑甲修士的同袍们也愿意给。
赵大田在黑甲修士说完之后,轻声说道:“众生活着,总归是要为自己心中的那份责任和荣耀去战上一场,你是名修士,更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清河城黑甲军,本尊记住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声嘶力竭,这名黑甲修士惨然一笑,鼓动起全身的灵气,这些灵气开始像脱困的野兽一般在黑甲修士的体内肆意闯荡,就连修士身上的黑甲都快要被这些溢出来的灵气冲撞的似乎随时就要炸开一般。
他身后的同袍,那群黑甲修士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没有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言语,只是齐齐的将右手握拳缓缓的放在了心口上。
这个动作,是宋国军修的最高礼仪,也是宋国军修在为死去的同袍送行时才会出现。
这名黑甲修士的头发散乱开来无风自动,身上的毛孔也开始溢出一滴滴极小的血珠,就在他浑身的黑甲要彻底承受不住炸开的一瞬间,这名黑甲修士冲向了赵大田。
他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引气三层小修士,平日里不说城主,就是辛老这个伪装成凝脉境的修士在自己的眼中就已经是只能仰望的高山。
更何况比凝脉境还高的化丹境城主,甚至眼前这个比化丹境城主还要高的蜕灵修士,这简直就是一眼看不到全貌的万丈高山啊。
所以他知道,以他自己的修为想要带对方同归于尽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以自爆换取重伤对方,为剩下的同袍们争取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赵大田依旧沉默的站在那,哪怕是面对一个引气境修士的自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冲来的修士带着鼓荡的灵气已经逼近身边,可肆乱狂暴的灵气只能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起他眼中的一丝波澜。
就在距离赵大田还有五步的距离时,已经是一个血人的清河城军修,再也无法往前进半步,但是他自身的灵气已经彻底狂暴到了极点。
最终,这名军修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懊悔,一丝解脱,彻底消散在了这个世间。
除了留给众人那一声振聋发聩的爆炸声,他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块遗骸。
剩下的黑甲修士死死的咬住牙,眼中通红的看着场上那个让他们恐惧的修士。
辛老在黑甲修士自爆的那一刻,脸色变得惨白,犹如金纸一般,再也没能忍住喷出一口鲜血,全身的生机开始像一团快要燃尽的篝火,只剩些余光在挣扎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一个来自清河城的小军卒,虽然也是修士,但是在修士中却是一名极不起眼的小角色,可就这么一个小人物,在屈辱之后,用自己的鲜血擦掉了黑甲上的污点,用生命阐述了军修的荣耀。
而赵大田也用自己的修为,再次告诉了世人,蜕灵境修士的强悍。
死去的清河城军修,除了辛老,哪怕是他的黑甲同袍,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妻儿。
清河城黑甲军是清河城的王字旗军队,全部由修士组成,背后是宋国军部在支撑,平时这些黑甲军除了修炼以外,都是各自带领着鳞犀军到处平乱或者执行军务。
在称呼时也都以编号代称,私底下大家更是很少会有碰面,即使碰面也不会有过多交往,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多浪费一炷香的时间,在执行军务的时候就会多一份危险,在保护自己手下的兵的时候就会多一分无能。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聚在一起时的的默契和信任,因为辛老告诉过他们,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同袍。
挥挥手散开了眼前的血雾,赵大田有一刹那的迷茫,低声呢喃道:“自己这些年所做的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但是一想到他,赵大田的眼神又变得凛冽了起来,不过或许是因为柳寻香和这名军修的原因,他对着剩下的黑甲修士们说道:“我会让世人知道,今日这秘境之中,清河黑甲遇蜕灵境邪修,英勇奋战,悍不畏死,最后全军覆没,无一人苟活,诸位,安心上路吧。”
辛老强撑着油尽灯枯的身子冲赵大田拜了一拜,说道:“多谢。”
一旁的大蛇吞吐着猩红的信子,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游向剩下的修士,它那还没有发育健全的灵智理解不了这些人类到底在做什么,所以也懒得去理解,只知道这个让自己很亲近也很惧怕的人让自己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只要他能带自己回家便好。
一场屠杀继续了,但是这次,却是带着愤怒的修士对战化丹境的异兽,跪着的修士也好,站的修士也好,没有区别。
柳寻香的声音和无名黑甲修士的死亡激发了所有人的斗志和死意,如果还是跪着求生,哪怕最后侥幸活下来了,也是道心蒙尘,未来如何安抚葬身于此的英灵。
虽说世人都道蚁多咬死象,但是蝼蚁就是蝼蚁,真要咬死象,那要死多少蝼蚁才能?
这个没有人能知道,但是眼前想咬死这化丹境的大蛇,光凭这些所剩无几的引气境和凝脉境修士是显然不够的。
对于此地唯一能给大蛇造成威胁的两名化丹境修士,一个心力交瘁重伤垂死,一个被封印了修为无力动弹,大蛇就像是入了羊圈的饿狼,场面呈现出了一边倒。
赵大田也不再关注众人,而是转身继续看着眼前的黑色雕像,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
赵大田很恨修士,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自己在心底种下了那颗恨的种子,直到他消失在了世间,那颗种子才开始发芽,慢慢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你到底在哪?”赵大田看着黑色雕像低声轻语。
很快,此地除了两个化丹境修士,活着的就只剩下地上的一老一少,邋遢老头依旧陷在自己的回忆中,根本不关心外界的任何事,只是一直低声的对着柳寻香诉说着什么,哪怕是修士的血溅洒在自己的脸上也不在意,哪怕是大蛇的獠牙已经对准了他的头颅也不曾抬头看上一看。
“够了,带上这二人随我进去。”
就在大蛇要咬向邋遢老头时,一道突兀的声音让大蛇一哽,差点没把自己给噎住。
随即大蛇有些幽怨的看了看站在雕像身前的背影,不甘心的扭头去将躺在地上的苍墨子缠了起来,这大蛇显然是记得这个在王盘山外一路追杀自己的暴躁老头,所以缠住苍墨子的时候格外关照了一下。
粗壮有力的身子拧的苍墨子本就受伤的身子又飙出一口老血。
随后它又缠住辛老,老老实实的跟在赵大田身后,当赵大田走到邋遢老头和柳寻香身边时,略微停顿了下说道:“世人皆苦,把他葬了,你自裁吧。”
说罢便径直走向雕像,这本该是坚硬实质的雕像像是一团不散的水滴一般,任由赵大田走了进去,而大蛇则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雕像,随即也扭着庞大的身子慢慢游了进去。
这不足大蛇十分之一大小的雕像就这么把这一人一蛇给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