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正是喝粥清肠的好时间,可是隔间内并无客人喝粥。
望着沾染在鞋面的黑色污水,我终于知道客人全无的原因,纵然这间粥店有个诗意的店名,但卫生隐患实在太多,根本没人敢拿小命冒险。
没客人喝粥,但隔间内蒸汽弥漫,显然有人在煮粥。
隔着热腾腾的蒸汽,我往隔间尽头望去。
隔间尽头有一个火炉,火炉上有一只瓷煲,这只瓷煲被火烤得周身发黑,仿佛就要碎裂成灰。
此时此刻,这只瓷煲没有盖好,一把勺子伸入瓷煲中,搅动瓷煲内黏稠的粥。
这把勺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攥着,我沿着这只手望去,看见火炉旁蹲着一个老汉。
这只枯瘦的手,正是这个老汉的右手。
这个老汉身穿红色的宽松衣袍,正全身贯注地望着瓷煲中的粥,他一边看着,还一边流出黑色的鼻涕。
这些黑色鼻涕溅落瓷煲中,和滚烫的粥融合在一起。
看见这一幕,我几乎作呕,这样的粥难怪没人光顾。
不过我没有将关注点放在粥上,而是望着老汉身上的红色衣袍,疑惑地沉吟:“这老汉脸容枯槁,估计也有七十岁了,他怎么会穿如此鲜艳的衣衫?”
华夏老人的穿着,大多普通朴素,只在死的那一天,才会穿上红色衣袍。
所以红色衣袍,又叫死人寿衣。
生人穿死人寿衣,本来就很忌讳,所以在世老人,一般不会穿红色衣袍,他们认为一旦穿上红色衣袍,黑白无常就会趁机索命。
人越老,越珍惜生命,为了延长生命,偏信这种坊间怪谈也无可厚非,但眼前这位老汉,似乎并不信邪。
听见我迈步的脚步声,老汉也不转头,只全心全意地煮粥,似乎煮粥就是他最后的执念。
老汉不主动招徕客人,我只好率先开口:“爷爷,给我上一碗粥。”
其实我并不饿,进入此店的目的,是为了确认顾雅所说的话,不过光问事情不点东西,我有点难以启口。
更何况这老汉根本不想搭理我,若是不以点粥为借口,他铁定会一直忽视我,全神贯注地煮粥。
“如果顾雅没骗我,这老汉应该忘记张涛了。”我暗暗思忖。
不知什么原因,张涛生前很喜欢光顾这间粥店,我多次看见他从中走出,要是这老汉不记得张涛,那就证明顾雅所说不假,人们都忘记了包括张涛在内的蛇人房客。
“咦,这老汉怎么没反应?”我点粥的声音明明不小,可火炉旁的老汉毫无反应,就像没听见我的说话声。
“难道他有些耳背?”我心中疑惑,嘴上却大声重复:“爷爷,给我上一碗粥。”
老汉终于听见了,不过他只奄奄一息地应了一声,还是没有转身望我。
虽然老汉没有转身望我,但我总觉得他背上生了一双眼睛,那对眼睛正森然地望着我。
很快,粥烧好了,我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映入我眼眶的,是隔间里那张唯一的桌子,这张桌子同样破旧,上面乱摆着一些泛黄的碗筷。
“问完事情就赶紧溜吧,这里太脏了,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臭味。”自从进入这间“月下暖粥”,我就有些惴惴不安。
老汉将粥盛放在碗中,然后双手端着碗,向我走来。
在端粥的过程中,他佝偻着身子,双手还在不断发抖,令碗里的粥翻滚不已。
害怕老汉弄洒粥,我连忙走上前,焦急地说:“爷爷,我来吧。”
说完,我便伸出双手,按在碗的两边。
由于老汉还未缩手,我一时触碰到他枯瘦的双手,这枯瘦的双手很冷,就像手上覆盖着冰。
“碗边这么烫,他双手怎么这么冷?”我有些诧异。
就在我诧异的时候,老汉缩回双手,抬起头颅望了我一眼。
这是一对浑浊的双眼,眼里充斥着一根根可见的血丝。
“谢谢你,小兄弟。”老汉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说完这句话后,他脸上涌起一股酡红,显得十分兴奋?
“酡红?兴奋?也许是昏黄光线导致的吧。”暗暗嘀咕一句,我便接过盛满粥的碗,将它放在破旧的桌上。
老汉没有走,他就站在我身边,凝视着我,似乎催促我快喝粥。
“难道我真要喝光这碗粥?”老汉溅落黑色鼻涕的场景,浮现眼前,我感到胃里隐隐作痛。
我本不想喝下这碗粥,可是老汉的凝神让我发毛,我只好扬起喉咙,一口气吞光它。
看见我喝光这碗粥后,老汉似乎很开心,他咧开干瘪的嘴巴,喃喃自语:“我孩子也很喜欢喝粥,待会我就喂他喝粥,嘻嘻。”
孩子?这老汉大概七十岁,他孩子应该也有四五十岁了,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老汉喂?
老汉的话中,透漏出一丝丝诡异,不过我没有多想,只当老汉用错了字,他想说的应该是“叫他喝粥”,而不是“喂他喝粥”。
老汉已经开口,我趁机询问:“爷爷,你记得张涛吗?他经常来你这里喝粥,身材瘦瘦小小的。”
“张涛?我没见过这个人啊。”老汉浑浊的双眼中,一片迷茫。
听到这个回答,我终于相信顾雅没骗我,凡是和蛇人房客有所交集的人,都忘记了他们,而且他们的生活痕迹也被抹除。
“既然确认了顾雅所说不假,还是赶紧买单走人吧,这间粥店有些不寻常。”我暗暗叮嘱自己一句,便想买单走人。
但就在这时,老汉忽然将脸凑近我,阴幽幽地问:“小兄弟,你是大学生吧?”
我当即被吓了一跳,连忙缩了缩身子,看清是老汉的脸后,我松了一口气:“爷爷,你吓死我了,我是大学生啊,怎么了?”
“没什么,小心你的老师,哈、哈、哈哈哈、”老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他诡异地笑了起来。
“小心我的老师?”听见这诡异的笑声,我抛下几块钱,下意识地撒腿就跑。
老汉没有阻止,任由我跑出粥店,没入夜色之中。
稍稍平复心情后,我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无穷的黑雾笼罩着这间粥店,让我看不清店里的灯光。
“这间粥店太诡异了,以后还是别来这里了。”我摸了一下后背,发现背上全是冷汗,衣服都被这些冷汗弄湿了。
“也不知那些粥有没问题,还是吐出来吧。”打定主意,我便把双指深深刺入喉咙中。
哕……哕……
几声呕吐音划过后,一滩彻底变黑的米粥,被我吐落在地面。
望着地面上那滩污黑的米粥,我心有余悸:“幸好将它吐出来,才吃下几分钟,这滩粥居然变黑了。”
吐光胃中的粥后,我赶紧远离这间粥店,不敢再靠近它。
觉得自己走远了,我才打开黑色双肩包,拿出那本同样诡异的。
望着手中的,我脸色阴沉不定,时而攀上喜悦,时而转为凝重。
喜悦的原因是,这本守则帮我善了后,我不用应付警察的盘问,而蛇楼房客的失踪,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凝重的原因是,这本守则的能力过于诡异,它的善后办法,和父母人间蒸发如出一辙,照瓢画葫地篡改人们的记忆,也许就是它导致父母人间蒸发。
“难怪守则把奖励给我的书店,建设在张涛的物业上,没人记得张涛等人,又将蛇楼篡改成我的房产,自然没人怀疑书店的正确性。”我暗暗一叹。
蛇楼凭空变成我的物业,我一点也不在意:“父母人间蒸发后,所有和他们有交集的人,都忘记了他们,蛇人房客的下场也和父母一模一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真相?”
“难道我父母也死亡了?所以守则抹除了他们的存在?”我总觉得这本守则与父母人间蒸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这本管理守则,我想不到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凭空篡改人们的记忆。
“或许事情很简单,是这本守则杀死了父母,然后抹除了他们的存在!”我忽然有些憎恨这本守则,认为它就是父母失踪的始作俑者。
“父母人间蒸发,是一个针对我的阴谋,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来啊,来杀死我啊!”我攥紧这本守则,语气愤慨地咒骂。
这一刻,我真想把这本守则给扔了,好了结此事。
不过很快,我便从愤慨中醒悟过来:“如果这本守则,真是父母人间蒸发的始作俑者,它又怎么会帮我善后?”
如果它不帮我善后,我就要面临无休止的麻烦,情况恶劣的话,我可能会身陷囹圄。
“它不但帮我善后,还凭空送我一栋九层高的房产,如果它想害我,不会多此一举。”
“而且它的能力这么强大,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我,根本不需要陷害我父母。”
“它应该没有陷害我父母,陷害我父母的,另有其人,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想通一切,我便放好这本守则,径直往蛇楼折返。
之前急着验证善后办法,竟忘了这次外出的初衷,这次外出的初衷,是为了查验奖励给我的实体书店。
既然这守则能凭空篡改别人记忆,它应该也能悄无声息地建成一间书店。
想到这,我身下的脚步加快,很想飞快地赶回蛇楼,看看那间神秘的实体书店。
不过才走了一半路程,我忽然想起还没买灯泡:“现在才晚上九点多,正是夜市正浓的时候,五金店应该还没关闭,还是先将灯泡买回来装好,深夜没电灯很不方便,还有手机碎屏也需要更换。”
接着,我便停下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方向通往某个繁华的街景夜市,那里华灯满缀人声鼎沸,蛇楼附近街道与它相比,简直是南辕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