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高节帅!节帅但有所需,小王必尽敝国所能,全力支持。”高仙芝的安抚让窦忠节面色稍豫,他恭敬地表达了对高仙芝的支持后,怒瞥了谋剌黑山一眼,才坐了下来。
“高节帅,若是灭了石国,不知天可汗会如何封赏葛逻禄部?去年铲除了突骑施汗国,天可汗可是大手一挥,将碎叶城赐给了我们。”谋剌黑山对窦忠节的小动作根本不在意,他如同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小贩,一心要探出高仙芝的底线。
岑参望着谋剌黑山贪婪的嘴脸,终于明白为何封常清对他的评价如此低。大战尚未展开,就急忙讨要封赏,实在令人不齿。
“不知谋剌叶护想要什么封赏啊?”高仙芝却丝毫不恼,秀脸带笑地问道。
“高节帅、王都护,葛逻禄和大唐相比,实乃偏远小部,胃口小的很,不敢贪求石国的国都拓枝城,只希望能够得到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谋剌黑山胖手一比划,大喇喇说道,似乎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已经被他拥入了怀中。
窦忠节、朱邪骨咄支见谋剌黑山如此贪得无厌,面有忧色。
“区区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送给谋剌叶护又何妨!”高仙芝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谋剌叶护,葛逻禄部若能第一个踏进拓枝城,并助我军击退大食人的呼罗珊骑兵,某一定奏请圣人,将两城赐给葛逻禄部。”
谋剌黑山本只是漫天要价,他也不曾想到高仙芝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应。
窦忠节和骨咄支更是惊讶,两人面面相觑,担忧不已。
“谋剌叶护,你可知道,据斥候探听的消息,石国已经举国动员,拼凑了四万余人的大军,在拓枝城严阵以待!你可知道,大食叛军大将齐雅德两个月前就开始征调数万吐火罗地区的仆从军,目前去向不明!你可知道,三月中旬,正在大食国巴格达附近鏖战的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里姆已经统率数万精锐,调头向东,数日前已经回到呼罗珊!”
高仙芝一声比一声高,如同狮虎之怒吼,和他俊秀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谋剌黑山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谋剌叶护,石国与大食勾连之深,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圣人征伐石国,用意何在,如今也不妨告知诸位。区区石国,何足劳动十万大军。圣人之心,在于逼退大食!断绝其东侵之心!如今艾布•穆斯里姆不顾内战胜负尚未分晓,也要回师呼罗珊,说明我军必然要与大食叛军恶战。我军虽强,但大食叛军也非弱旅,绝也不能等闲视之。如今军略未定,谋剌叶护就急着要封赏,莫非葛逻禄部如此有信心,可以一战而击溃大食叛军?若是如此,对阵大食叛军时,某一定派贵部为先锋。若贵部能够大败艾布•穆斯里姆,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算得了什么,木鹿城也可以给贵部!只是,贵部有这么好的牙口吗?”高仙芝声色严厉,狠狠训斥道。
谋剌黑山怔了半天,才讪讪说道:“节帅,在下嘴笨,有啥说啥,让节帅见笑了。封赏什么的,我再也不提了。不过,若对阵大食叛军,不必节帅吩咐,在下也要请命为先锋!”
“哦,不知谋剌叶护如此英勇?”高仙芝淡淡讽刺道。
“节帅,在下说的都是实诚话,绝非虚言。我已查清,突骑施奴隶叛逃是移拔老贼的余孽忽都鲁作祟,而站在后面支持忽都鲁的,就是大食人。在下十分厌恶大食人,一直想在战场上讨回来。”谋剌黑山低眉顺眼地说道。
“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高仙芝哂笑道:“谋剌叶护,坐下吧。诸位,不知还有谁提前要封赏的?”
“启禀高节帅、王都护,在下领兵出发之时,父汗曾反复叮嘱,能为上国出力实乃敝国的荣幸,不敢贪求封赏。”叶斛王子见众人被高仙芝镇住,不敢言语,就站起来恭敬地说道。
“英武可汗雄才大略,王子更是青出于蓝,实在可敬。”高仙芝手掌轻压,示意叶斛坐下。
“王都护、高节帅,我们黠戛斯人和天可汗均出自陇西李氏,怎么会因贪图封赏而出兵呢?”李昆站起来,对王正见和高仙芝施礼说道。
岑参听后奇怪,不明白李昆如何在话语中将王正见放在高仙芝之前。
“高节帅,李昆阿热赤心为国,但有所召,从不推脱,也从无所求,确实难得。”王正见见高仙芝示意他回应,就站起来向李昆回了个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黠戛斯部和北庭军来往甚多,有王都护的担保,某岂能不信。”高仙芝笑道。
岑参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各属国、部族和安西、北庭的关系也是有亲疏之别的。那黠戛斯人显然更在意北庭都护府,而葛逻禄人则如同安西军的仆从。
“沙陀部虽小,但也明白事君之心要纯,不可贪求。”朱邪骨咄支在李昆坐下后,也站起来表态。他的言辞中还小小讽刺了一下葛逻禄人。
“天可汗征伐石国,震慑大食,乃敝国之幸,安敢有所求。”最后,窦忠节又站起来说道:“不过,敝国的库占城以及真珠河两岸的不少牧场均被石国侵占,如果石国认罪,还请高节帅和王都护为敝国做主,将库占城归还敝国。”
“此小事耳,某已记下。贵国可先出兵攻伐库占城,从侧面呼应大军。石国服罪后,我和王都护必为贵国主持公道。”高仙芝对窦忠节的态度要温和不少。
“谢高节帅,谢王都护。”窦忠节得到了高仙芝的出兵许可后,千恩万谢、喜不自胜。
“闲闲杂杂说了半天,诸君都忙着表忠心了,征伐方略却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高仙芝见众人都已说过,便笑着说道。
中军大帐里,忽然变得况外安静。岑参笔下一停,抬头望着看似随意谈笑却威风凛凛的高仙芝,又飞快瞥了眼神色严肃的众人,明白.军议最关键的戏肉终于来了。
“回纥的一万精兵但听高节帅和王都护吩咐,不敢妄言军略。”叶斛王子的话打破了大帐中片刻的沉寂。
“高节帅让葛逻禄人打谁,我们就上去揍谁,绝不含糊!”谋剌黑山也赶忙说道。
“黠戛斯人一切皆遵王都护和高节帅的军令,绝不违逆!”李昆郑重说道。
“沙陀人谨听两位大帅号令。”朱邪骨咄支恭敬地笑道。
“宁远国的勇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兵石国库占城。请高节帅下令!”窦忠节最后表态,话里还不忘再提一下库占城。
“啧啧,诸君怎么又开始表忠心。”高仙芝笑道,似乎很不满各属国如此作为。
岑参也诧异如此下去军议如何能真的确定方略时,却见对面的封常清扭头向后招了招手,对一个在中军大帐中伺候的安西牙兵低低交代着什么。
高仙芝此次并没有让别人插话的意思,自顾自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既然诸君如此忠诚和谦虚,那就由某先说吧。方才诸位到来之前,某和王都护就简单议了议当前的军情,也大致有了初步的设想。”
岑参见帐中众人毫不惊讶,想了片刻,才恍然明白:各属国或部族之人都心知肚明,明白高仙芝和王正见肯定已经提前定好了方略,所以才人人都抢着表忠心而丝毫不言如何出兵作战。唯有葛逻禄部的谋剌黑山心太急,抢先提了战后封赏之事,想为本部谋取更大利益,却被高仙芝杀鸡给猴看,训斥了一顿。
想到此处,岑参想起封常清所说的“人心难测”,忽而又转念想到:那葛逻禄部看起来对高节帅十分敬畏,会不会是谋剌黑山有意跳出来,故意让高节帅训斥呢?好让高节帅借机震慑诸军呢?
放在之前,岑参敏感而笔直的内心,绝对不会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的手段和计谋。但和封常清相处久了,他逐渐意识到自身的不足,并在封常清的熏陶下,开始从每个人的利益出发,推测所见所闻。
岑参正思忖间,中军大帐的帘幕被人掀开,四名安西牙兵,抬着一张巨大的桌子,走了进来。
一开始岑参有点不解,不明白牙兵们为何要抬着桌子进来。待牙兵从岑参眼前走过时,他才看清楚,牙兵们所抬的是个巨大的沙盘。
“行军布阵,岂能不知地理。诸君,一起来看看,安西军做的沙盘,能否入眼?”沙盘放定之后,高仙芝站了起来,走到沙盘边,招呼众人道。
王正见、阿史那旸和各属国之人都站了起来,凑到沙盘之前。
岑参十分好奇,他在长安时听闻过沙盘,却从未亲眼见过。第一次见到如此硕大的沙盘,他忍不住想过去看看,又担心耽误记录。
“岑掌书,你去看看节帅如何用兵吧。”对面的封常清一眼就看穿了岑参的心理,笑着挥手道:“某来替你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