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宴会机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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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州乃滇南首府、西南名城,景色优美、气候宜人,素有春城美誉。滇南木家即首封于此。其实,木家本就是白族王室,归降汉人后,被剥去白王尊位,改封滇南王,不过传承依是不变。如此以往,数百年矣。

  按汉人制统,滇南王世子幼年时需送得天都,一来是引以为质,二来也是加强教化。现任滇南王木波平早年即在天都长大,那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被誉“天都二杰”,可谓风头无俩。只是二十多年过去,如今也垂垂老矣!

  这天日间,阳光和煦,天朗气清,一派祥和景致。木波平带着小儿子木天山以及滇南一众大小官吏恭敬地列队候在昆州城外,彩衣飞扬、旌旗招展,好不气派!

  昆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不知他们齐齐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此刻的木波平面容沉静,看似云淡风轻,可那眉眼间却还是能瞧出些许焦虑之色,更添了几分老态。其实,此时的他尚不到六十,年岁算不得很大,但却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像个八十多岁的垂垂老者。

  按理说,他自幼就勤练武艺,身子健硕得很,早年间一柄出云剑可谓名噪天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沦落至此,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或许,是这些年世道大乱,刘贼王盘踞川黔,虎视眈眈,不时纵兵南犯,木波平为此殚精竭虑、百般操劳,身子才一日不如一日。

  看这架势,更像是撑不了许久。若不是长子木天海飞鸽来信,他恐怕是不会再出宫了。

  而木波平身侧,还有一俊朗少年,神色与木天海有些相似,五官英挺、相貌堂堂,同样是风度翩翩,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桀骜许多!

  “父王,您身子不适,要不先休息休息,有儿臣在这迎着就行了!”见木波平有些体力不支,木天山不由关切说道。

  闻言,木波平却颤巍巍将手一摆,说道:“无妨!我没事!”仍是掘强地立在那里,像面不屈的残旗一般。

  木天山还欲再劝,却听前方忽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急切而隆烈!抬眼望去,只见数百精骑正策马奔来,前方一人剑眉星目、丰神俊秀,正是大世子木天海!

  木波平也是循声望去,一下就看到了木天海,可当他余光斜视,瞧见木天海身旁之人时,突然眼神一亮,面色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连皎白的胡须都开始微微颤动!

  只是顷刻间,众骑便已跃到迎接队伍前!

  木波平赶忙唤左右将自己扶住,颤巍巍地朝骑队走去!只见他越过众人,也不与木天海打招呼,径直走到一清俊男儿面前,目露莹光。

  忽然,他甩手摒弃左右,佝偻着身子,向那人直直跪下,嘴中恭敬说道:“老臣木波平参见圣上!有失远迎,望圣上见谅!”

  滇南百官闻言皆是一惊,想不到这清俊后生竟是当今天子,随即纷纷跪下行礼,惶恐说道:“臣等见过圣上!”

  见状,那后生连忙翻身下马,一把扶起木波平,随即细声说道:“舅舅无须多礼!”紧接着,他又对着文武百官朗声喝道:“众卿免礼!”

  木波平抖抖擞擞站起身来,左右也赶紧扶了上来。

  “舅舅,一晃十多年未见,您身体可好?”想不到当年意气风发的滇南王木波平竟苍老至此,武月心中不免感慨,言语中也多了一份关切。

  “有劳圣上挂念,老臣身子还过得去。圣上一路风尘仆仆,应该也累了,还是先进城休息吧。老臣已备下酒宴,恭迎圣上!”

  “那就有劳了。”

  ……

  木家乃白族之主,在滇南经营何止千百年,期间虽历经纳土称降、归于汉国,可传承依是不断,算得上枝繁叶茂、根深蒂固。也是因此,这滇南王府修得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较之天都皇宫恐怕也不遑多让!

  这日,滇南王府门庭若市,昆州乃至整个滇南的文武百官都前来觐见,一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木波平在王府内的马场上大摆数百桌宴席,场面恢宏无比。滇南一众大小官吏均在此就餐,而圣上跟一些督抚要员自是在御台用膳!

  这御台乃是木波平在马场中央临时撘制,足有十余尺之高,一眼俯下,尽览无余。

  “圣上!这杯酒老臣先来敬您!自隆帝三十一年一别,老臣足有十多年没见到圣上,那时太后尚在,先帝亦是身子康健。现如今物是人非,臣也老了!”太后乃是木波平的亲妹妹,如今早已故去,木波平说到动情处,不免有些哽咽起来。

  武月独自一人坐在上席,望着下方垂垂老矣的木波平,也是百感交集,心中泛起阵阵酸楚。眼前之人可是自己的亲舅舅,当年也是名噪天都的风云人物,想不到竟已苍老至斯!不知是否还能再担大任?可这天下虽大,除了他们,自己所能依靠的又有几人呢?

  武月不愿众人察觉到自己失态,赶忙收拾起情绪,回道:“舅舅无须多礼!且先就座!”随即,武月站起身来,举杯遥祝木波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饮尽,武月却并没有坐下,倒是慢步离开了座位。台上众人皆是惊愕,唯独林浊似是瞧出了端倪,不见丝毫异色。

  却见武月气宇轩昂,信步走到御台边缘,对着台下众臣朗声说道:“今日见到滇南众卿家,朕倍感亲切,今日无需拘谨,遍饮美酒,不醉不归!”

  其声清朗,霎时传遍府内,连在府门口候着的轿奴马夫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初次面圣,本还有些拘谨,可听她这么一说,又见其风采落落,顿时放开许多,终于开始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一场热闹的宴席就此拉开序幕!

  林浊看着此时的武月,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她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看来,她终究还是她!

  ……

  滇南人素来豪迈,喝起酒来更是不遑多让。要说先前众臣或许还有些许拘束,可几杯美酒下肚,便全然放开了!

  台下众人虽皆是滇南官佐,但平时分散各地,忙于政务,也很难有机会这么聚在一起。有些一届的同窗甚至亲生的兄弟也是多年未见,一时间情到深处、心绪难平,借着木府的美酒互表衷肠,好不热闹!

  当然,众臣乐乐,更不能忘了这次宴会的主角、端坐主席的汉帝武月!各州各府成群结队,轮番前来敬酒,武月倒也来者不拒,凡有来敬者,均是一饮而尽,引得满堂喝彩!

  觥筹交错间,宴会的气氛渐渐达到了高潮!不知情的,还以为故国已复、普天同庆呢。

  受此感染,林浊也不由多喝了几杯,颠沛流离这许多时日,难得放松半刻。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际,忽然,一个清脆雅致的声音悠悠响起,如山涧幽泉一般流到每个人的心里。

  循声望去,不知何时,武月已经高高站在御台处,明眸扫过,对着下方的悠悠众臣,朗声说道:“众卿,朕还有话要说!”

  台下本是人声鼎沸,忽听得圣上御言,顿时鸦雀无声,仿佛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众人久居边陲,今日得见圣颜,无不为其风采折服,皆小心翼翼,静静地等着她发话。

  看着台下肃然起立的文武百官,武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天都时的光景,蓦地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朗声说道:“众卿,今日我们在此把酒畅饮,是快活得很!可睹物思人,刚刚贪得半晌之欢,朕又不得不想起,现如今汉国的大好江山正沦落异贼之手,无数黎民百姓饱受摧残。每念及此,朕甚心痛,夜不能寐!朕在此立誓,要带领众卿驱除贼奴、收复河山,咱们天都再聚!”

  武月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连俏脸上的青筋都微微隐现!说到动情处,她的目光似乎都开始泛起晶莹,她急迫地、激动地看着台下众臣,期待着他们的热切回应!她要带着他们,一起打回天都!!

  静!

  真静!

  似乎连呼吸声都已不再!

  或许,这已不能称之为静,而是死一般的沉默!

  武月在台上慷慨陈词、激情似火,台下众臣却有意回避着她的眼神,一脸尴尬地杵在那里,像一座座冷漠的石像!

  她或许忘了,这里是滇南,这里的主人叫木波平。

  台下众臣虽名义上是汉臣,但实际都是白人,亦是木家一手提拔。木波平不说话,众人自然是不敢有反应!可奇的是,木波平就真的没有反应,他如一个垂垂老者一般佝偻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风轻轻捋过他的白须,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古井般波澜不惊,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难道他真的没听见吗?不!绝不!那沧桑的眼神中分明渐起涟漪。

  一片肃穆中,气氛忽然变得凝固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