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坐落于临安府东四十里的江水转弯之处,有着观潮第一楼的美誉,每当中秋时节这里都会聚集大批前来观潮的游客,说是日赚斗金都不为过。
一年之中最佳的观潮时节还是在中秋前后,现在窗外已然飘雪,这望江楼自然也就清净了下来……此时整个望江楼上空无一人,只剩望江楼主独坐窗边,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水小酌。
此人姓卢,名苇,号望江楼主。
嗯,这号起的还挺形象的……奈何他这人也没什么太高的文学修养,反倒为自己这与酒楼同名的名号沾沾自喜。
此人就是卢氏造船厂的东家,也是陈师傅口中想要花大价钱挖角肖恒学生的那位。
这位望江楼主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了,不过就算他知道估计也不会在意——不过挖两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蒲家突如其来的大量订单上,蒲家财力雄厚,为了这批海船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所以造船厂每造出一艘来,那就是数千贯的利润!
可正当望江楼主自斟自饮算计着那丰厚的利润时,忽然楼下传来一阵“蹬蹬蹬”的声音。
“何事如此匆忙啊?”望江楼主头也没回的问道,这逼格可是拉满了。
“老爷,不好了!船厂的学徒都跑了!”来者气喘吁吁的说道。
“学徒跑了?”望江楼主有些诧异,“那些学徒为什么要跑?”
在他的印象中,学徒工是最好欺负的了,给口饭吃就行,还不要月钱,每个学徒工都算是免费的劳动力。
“也不知哪来了一群浑人,搬了银钱堵在咱们船厂门口,见人就吆喝……还发这小纸片。”那侍者说着,就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这张纸的材质有些像报纸,只是篇幅可就小太多了,大概只有两个巴掌大小。
望江楼主不紧不慢的展开传单,只见上面用夸张红色字体印着几行大字:
“你想立即出师吗?”
“你想拥有一份月钱15贯起的稳定工作吗?”
“你想要一套遮风挡雨的大房子吗?”
“我们这里什么都有!”
除了以上四行大字之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现在立即加入秦氏造船厂,不仅立即可以获得以上所有,并且还能立即领到20贯的安家费!你还在等什么呢?”
看完这份传单之后,望江楼主眉头收紧,抬头看着家丁问道:“这秦氏造船厂是什么来头?”
“这……”那家丁微微一顿,“……就是您安排挖人的那个造船厂,挖了两次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望江楼主恍然,“看来这秦氏就是那船厂的新东家了?”
“是的。”
“唔……”望江楼主想了半天,忽然笑道,“算了,随他们去吧……他们这是在折本伤人,咱们大可不必管他们。不过是些学徒罢了,想要来我们船厂的人怕不是要挤破了头!区区一些学徒再招就好了。我倒要看看这秦氏能撑到何时。”
望江楼主说完,就见那家丁面带犹豫。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望江楼主不悦道。
“老爷,咱们船厂……已经没有干活的人了!为了赶工期几个大师傅都亲自下场了。您要是再招不到人,咱们可就要停工了。”
“什么!?”望江楼主猛的坐直了身子,“你是说所有学徒都跑了吗?”
“不是所有但也差不多了……十去其九还多,剩下的学徒也是因为都是纯粹的新手,人家不收这才没去……”那家丁传达了一个望江楼主想都没想过的答案。
“什么!?怎么可能!?”望江楼主差点跳起来,“咱们厂里有多少学徒工?”
“有,有三五百人。”那家丁也不太确信。
“五百人每人二十贯安家费……这可就是一万贯!!”望江楼主稍微算一下就觉得心惊不已,这可是真正的万两白银!而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按照那秦氏造船厂所开出的月例,每月还要再额外支出7500贯!如此雄厚的财力可是吓了望江楼主心惊肉跳的——
——要知道他给蒲家造小型战船,一艘也不过能盈利3000多贯罢了!现在他每月也只能保证造出两艘战船来……按照对方的月例水平,他赚这点钱都不够给工人开工资的!
这可是纯粹的以势压人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大鳄亲自蹚入造船这个行当。
一般来说,大海商都有自己的船厂,基本不需要外购。所以造船厂这边所满足的只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海商的需求,然而这些小海商的需求并不确定,时有时无的……所以船厂全力开工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客户少的关系,船厂主人必须交游广阔这才能在对方有需求的时候找到自己。而即便有了这份人脉,手底下没有信得过的大师傅也是不行的。
所以造船这件事既吃资本又吃人脉,最后还吃领导者的管理水平,算是入行门槛非常高的这么个行当。而且造船最大的问题是完全不像丝绸、茶砖、瓷器、铁器那么赚钱,基本不会有大鳄会搞商业性质的船厂。
所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氏造船厂多半是为了某个大商家建造自用船只的,不过……
“这秦氏什么来头!?为何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大海商?”望江楼主盯着家丁道。
“听闻这船厂乃是秦荐家的女儿女婿开的……”家丁答道。
“秦荐?”望江楼主微微一愣,“打败了金人的那个秦荐秦大人?”
“正是。”
“嘶……难怪。”望江楼主闻言直咗牙花子,这秦家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光是那临安大剧院就不知道比他这望江楼高到哪里去了!再加上人家办的报纸行销江南……无论是实力还是财力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老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望江楼主怒道,“挖人之前怎么不去调查一下对方是谁!?去!叫曹师傅带四色礼物登门道歉去!”
“那……那些学徒?”家丁试探着问道。
“再招!!别给我节外生枝!”望江楼主怒道。
“是。”那家丁连忙领命离去,只剩望江楼主独立于窗边。
“蒲家误我啊!”望江楼主跺了跺脚,不过思来想去却绕不过这个坎,“不过还是得与那蒲家通个消息才好……”
……
另一方面,大量工人迅速涌入秦家的造船厂,给造船厂这边注入了新的活力。
只是目前这批刚刚被挖角过来的学徒们,基本都还在忙着搬家、入住新房,所以干活的主力仍然是造船厂内原本的那些工人。
不过此时这些工人也算是暂时轻松下来了,因为船坞里那艘优美而又致命的战舰终于完工了!
高耸的桅杆上挂着不同于中式硬帆的百慕大帆,各种索具看起来极为复杂,但实际上却只要三个人就能独立完成操作。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整艘船上的所有帆索都使用了机械动力的辅助,无论是升帆还是操帆,其实都只需要一个熟练工就可以了!
至于另外两个……则是用来操纵前三角帆的——由于前三角帆是后加的,在设计时就没有预留机械动力辅助的系统,所以它反而需要更多的人来手动操纵。
整个帆船共有三层,最下方是货仓……这部分在航海的时候一般处于水平面以下。
接下来是第一、二层火炮甲板,至于直接暴露在风雨之中的船甲板上倒是没有安装任何火炮——原本预计安装的尾部75毫米炮虽然炮管制造完成了,但液压系统尚未完成,所以暂时也只是预留了位置却并没有安装。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帆锁之外,所有的火炮填装、复位也都有辅助的机械动力。
另外若是遇到无风的天气的话,还可以在第一层的火炮甲板外放下专门定制的小型螺旋桨系统——只要套上传动皮带它们就能在无风的情况下给船只提供差不多2节左右的航速。
可别小看这么点速度,只要船还在往前开那么就能调整自身的状态,而能够调整自身状态就能将侧翼的火炮对准敌人!
而相反若是一点动力都没有就只能变成无法反抗的靶子。
望着这艘新式大船,关鳞心中颇为激动。
“如何?有没有想好名字?”肖恒问道。
作为这艘船的第一任船长,肖恒将命名的权利交给了他。
“……”关鳞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这是你的船,叫什么你说了算,不要有太多的顾虑。”肖恒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别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
“嗯,叫海阎王可否?”关鳞有些期待的看着肖恒。
“当然可以。”肖恒了然。
海阎王,是关鳞曾经那艘船的名字。
后来在一场海战之中那艘船被烧毁了,而立了大功的关鳞却暂时没了船……在等新船的期间,关家就把关鳞送到了临安府,一方面是让他帮衬一下关少爷,另一方面也是给他放个假。
没想到这个假一放就是一辈子。
当肖恒听到关鳞要将这艘船命名为“海阎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关鳞彻底不会走了。
“多谢公子!关鳞愿为公子效死!”关鳞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起来起来,我们这不兴这个。好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天王老子来了赞也不跪……可别折了心中这点傲气。”肖恒拉着他起来。
关鳞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另一面,干船坞已经准备开闸放水了。
当然这所谓的“闸”并不是后世的那种活动铁闸,而是用木桩加固的一堵“土墙”,拉掉加固的树桩之后那层泥土顿时崩塌了,汹涌江水涌了进来,很快就填满了整个船坞,海阎王号也在水中载沉载浮……
之后的事情就只能交给了纤夫。
海阎王号在众人的努力下,一点点的从船坞中挪了出来,耗费了整整半天的时间这才安安稳稳的停靠在了江边的码头上。
海阎王号停好后,船厂里却更热闹起来,无数工人划着小船来到船坞与江水相连的地方开始往下打树桩,等到这些树桩打齐了之后就往靠着江水的一侧填埋土石,渐渐的让江水重新与船坞断开联系。
等彻底截流之后,原本就是肩抗手挑的往外舀水了,不过对于已经实现了机械化的秦家来说,只要将抽水机的一端往船坞里一放,另一边的兽皮软管往江边一扔,然后开动机器那水就源源不断的被抽上来了,船坞里的水线也以近乎于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了。
“这抽水机可真是好东西。真不知道肖公子是如何造出来的……这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啊!”一个老师傅看着那吐着黑烟的机器,眼里有着说不出的震撼。
“那当然!”一个年轻人有些骄傲道,“咱们公子乃是天上的星宿,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那铁龙骨也是一绝,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未见过如此造船之法。”老师傅叹道。
“这算什么,听说以后若是技术成熟了,还有造纯铁船呢!”年轻人说。
“什么?纯铁的船?那岂不是……要沉下去了?”老师傅有些不敢置信。
“那师傅您家的铁锅扔水里会直接沉下去吗?”年轻人问道。
“这……应该不会吧?”虽然没扔过,但稍微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答案。
“铁船也是这个道理,这叫……这叫……浮力!!没错,就是浮力!”年轻人很高兴道,“昨天晚上夜校才刚刚讲过的,差点就忘了。”
“浮力啊。”听着听不懂的词语,老师傅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这个船厂之中,他们这些手艺高超的老师傅已经愈来愈没有以前那种地位了。只是,看着那些曾经面如死灰的学徒工此时眼睛里都在绽放着光彩,老师傅知道这绝对是件好事。
“呵,看来我们这些老骨头很快就值不上公子的月钱了。”老师傅苦笑道。
“不会的,师傅!公子说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论今后造不造铁船,您都是咱们厂里的宝!公子绝不会亏待你的。”小年轻一脸认真的说。
“哈哈哈……还不快干活去!木板刨了吗?就知道偷懒扯皮!”
“唉师傅!我知道了,这就去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