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吴越、胜保预料一样,当胜保召集清军诸将,着手安排布置围三阙一与地道攻城的战术时,果然遭到了僧格林沁的强烈反对,而且僧格林沁反对的态度之强烈,还又过了胜保和吴越事前的预料。
“荒唐!简直荒谬!什么围三阙一,什么地道攻城,简直荒唐透顶!荒谬绝伦!朝廷大军好不容易把长毛匪包围在天津,不抓紧机会把长毛困死在天津城里,难道还要故意放跑长毛?又象以前那样追着长毛的屁股到处跑?”
“还有什么地道攻城!更是荒唐!现在是什么季节?冬季!土地都被冻硬了,挖地道事倍功半,什么时候才能挖到天津城下?还有,挖地道埋火药的战术,那是长毛刁民干的活,我大清将士岂能象长毛匪一样,象鼠辈一样成天往地下钻?”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用这么荒谬的战术!”
早就知道僧王爷肯定极力反对,所以僧格林沁咆哮怒吼期间,胜保一直都是笑吟吟的不说话,象看猴戏一样的欣赏僧格林沁的精彩表演。好不容易等僧格林沁把嗓子吼哑了,胜保才微笑着问道:“僧王爷,既然你这么反对本帅的攻城战术,那么关于如何攻破天津城,王爷一定是早就胸有成竹了。王爷有何妙计,还请尽管道来,如果真比本帅的战术更好更有效,本帅一定采纳!”
“本王当然早就是胸有成竹!”僧格林沁的回答颇让胜保和吴越有些意外,同时僧格林沁提出的战术也颇有点料,大声说道:“继续四面围城,步步为营逼近城墙,深沟高垒堵死长毛所有出城道路,同时在天津四门外修筑炮台,集中我们所有的火炮,再把大沽口炮台的七千斤大炮和万斤大炮调来,日夜轰击天津城内,促使长毛出城交战,反客为主凭借围城工事逐步歼灭长毛!”
僧格林沁这个战术不能说错,历史上湘军实际上就是用这一手反客为主的战术耗死了太平军,但这一手最大的欠缺谁都知道——耗时过于漫长。所以胜保马上就微笑反问道:“僧王爷,那用你的这个战术,你认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攻破天津?三个月?五个月?还半年?”
僧格林沁呆了一呆,然后瞟了在一旁微笑不语的吴越,这才对胜保说道:“耗时不会太长,胜大帅请不要忘了,我们军中有西洋火炮,西洋火炮的威力有多大,胜大帅你难道没有见过?”
“王爷太高看下官了,下官可没半点把握能用火炮把长毛轰出来。”吴越微笑说道:“天津城不比出城,出城是木材建成,用火烧就可以烧垮,天津城却是城砖包夯土的结构,用火烧不垮。而且我手里的远近火炮加在一起总共只有二十门,炮弹还不到七百枚,就算全部轰进天津城里,也不过是给长毛挠挠痒,起不了多少作用!”
“本王什么时候只说过你的火炮了?”僧格林沁怒吼道:“本王说了,还要集中我军所有炮火,还有大沽口的所有火炮,一起炮轰天津城内,你没长耳朵没听到?”
“这才是真的荒唐。”吴越冷笑说道:“天津城东西长一千五百米以上,南北宽九百米,总面积一点五五平方公里,换算成平方米就是一百五十五万平方米,就算每五十平方米打一炮,也要炮击三万次以上!开炮三万次要用掉多少火药?多少炮弹?再加上钱粮军饷的开销,大清国库承担得起吗?”
僧格林沁语塞,半晌才吼道:“本王听不懂你的洋话!总之一句话,本王反对围三阙一的战术!”
“僧王爷,本帅受命节制前线诸军,怎么打本帅说了算,你反对也没用。”胜保冷笑,说道:“就这么定了,吴道台,你移营到天津城正北,帮助德兴阿将军加固北线防御,绝不可使长毛北上一步!达洪阿,你尽率东城之军,移驻西城,帮助桂制台加强西线防御,不给长毛西窜机会!另外再传令静海、沧州、青县、盐山和南皮等县,全力加固城防,坚壁清野将野谷尽收入城,长毛若南下流窜,不可出战,只许守城待援!”
吴越和达洪阿等将抱拳唱诺,然后胜保又转向了脸色铁青的僧格林沁,吩咐道:“僧王爷,南线就拜托你了,让你麾下的乡勇修复出城,驻扎城内,掩护地道。至于挖掘地道的百姓,这点不用王爷你操心,本帅已经传令周边州县,让地方官招募挖煤采矿的百姓过来效力,不日便可到达!”
“这是乱命,本王不从!”僧格林沁脸色漆黑的大吼。
胜保冷笑着不说话,一旁的载垣却站了起来,说道:“僧王爷,胜大帅是钦差,受命节制前线诸军,你如果坚决不从,就是抗命,王爷请别逼胜大帅行军法。”
阴沉着脸盘算了许久,僧格林沁很是勉强的点了点头,咬牙接过了胜保的命令,然后僧格林沁又质问道:“为什么要把上海团练调到北线?本王又要建出城,又要抵御长毛,为什么还要削弱天津南门主战场的力量?”
“王爷放心。”吴越接过话头,很是轻松的说道:“如果长毛敢出城和你交战,你一旦支持不住,只要一个招呼,下官一定立即派出援军,绝不会让你孤军苦战!”
“王爷,听到了吧?”胜保也微笑着说道:“本帅把吴道台的军队调到北线,当然是为了不给长毛半点北上的机会,迫使长毛从东南两个方向逃跑。还有,此前没有吴道台时,王爷你也不是单独在南门外立营么?”
目光凶狠阴毒的看了看胜保,又更加狠毒的看了看吴越,僧格林沁重重哼了一声,抬腿就直接冲出了中军大帐,留下吴越和胜保在中军大帐里互相挤眉弄眼,一起心中大快。
按照胜保的安排,清军的调动迅展开,值守东门的达洪阿先移营,先带着所有东门驻军移营到西门外驻扎,帮着桂良和保桓等人加强西线防御。而吴越则是等达洪阿的新营地建成后才带着吴军练勇北上到了北门外,与清军德兴阿部联手加强北线防御——对此,德兴阿和他麾下的清军兵勇当然是高举双手双脚欢迎,终于可以放心睡觉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在此情景,违心领命的僧格林沁自然是奋笔疾书,写下折子送往京城弹劾胜保瞎指挥乱下令,有私纵长毛之嫌,并且指出让太平军继续流窜的种种危害,力请咸丰大帝下旨干预,逼着胜保收回乱命。但是很可惜,胜保也早就料定了僧格林沁会打小报告,同样是早早就写了奏折送往京城,向咸丰大帝报告自己的战术计划,并且列举如此做的种种好处,并承诺只要逼得太平军离开天津城,自己就一定能打败太平军主力!
如果换成了其他的矛盾,咸丰大帝肯定会悄悄站在僧格林沁一边,优先采纳僧格林沁的战术建议。但问题是,僧格林沁的四面围城战术虽然也不算错,却太过消耗时间,每耽搁一天咸丰大帝就得往天津战场多扔一万多两银子,再加上载垣的密折上又列举了僧格林沁攻城战术的可怕开销,国库早就见底的咸丰大帝当然是做出了正确选择——批准胜保的战术计划,同时也逼着僧格林沁遵从胜保的帅令行事!
主子也站在了胜保这个奴才一边,咱们的僧王爷当然也没了办法,只能是老老实实的依令行事,命令部将庆祺和松玉率领本部人马及两千多乡勇进驻太平军废弃的出城,修补出城用于立足,同时胜保也派出了几百采煤工人进驻出城,在僧格林沁军的掩护下开始秘密挖掘地道。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胜保、僧格林沁和清军诸将才真正知道太平军把吴越忌惮到了什么地步,看到吴越移营到了天津城北,尽管北面有海河保护防御力较强,太平军却还是马上加强了北城防御,吉文元的大旗日夜在北门城上飘扬,城上守军数量增加了三倍,同时还拼命加高女墙和修补城墙,完全是把北门当成了主战场看待。除此之外,一个吃不了苦从天津城里溜出来的混星子还向清军报告,说是太平军已经用砖石土袋堵死了天津北门的城门甬道,怕的就是吴越从北门杀进城内。
对此,僧格林沁在羡慕嫉妒恨之余也难免又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抓住送上门的机会把吴越捆上老僧家的战车?胜保和载垣等人则是喜笑颜开,对吴越和吴军练勇更加充满信心。而吴军练勇也没辜负胜保和载垣等清军高官对他们的期望,吴军狙击手披上白色隐蔽装潜伏进了雪堆里后,才一天多点时间,天津北门城上就有数十名太平军将士饮恨在吴军狙击手的米尼枪下,也再没敢站着走路的太平军将领士兵了。
冷枪打死的太平军士兵虽然不多,但其他的收获却非常大,先一点就是极大的鼓舞了清军兵勇的军心士气,一些对自己枪法有自信的清军士兵开始效仿吴军狙击手,摸到城下狙杀城上的太平军士兵,还瞎猫碰上死耗子多少蒙中了几次,清军诸将闻讯大喜,纷纷鼓励部下效仿,士气上升得十分明显,也让胜保在写给咸丰大帝的奏折上多了几笔光彩文字。
其次就是帮吴越新建了不少人脉,为了争功和减轻压力,包括僧格林沁死党庆祺和松玉等清军将领都厚着脸皮跑到吴越营中借人借枪,帮他们去打对面城墙的太平军士兵,吴越倒也没摆架子,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把已经扩编为一百余人的狙击手队分为多支小队,分头出击,既卖人情给友军将领,又乘机让自军士兵积累实战经验,与清军各营将领皆大欢喜。
冷枪打得不亦乐乎的同时,倒霉僧王爷那边也把地道挖得怒火冲天的同时,终于还是有一件麻烦事找上了门来——吴军练勇的饮食开始出现问题了,虽说胜保那边是不打半点克扣的足额放给了吴军练勇粮草,还专挑新麦新米给吴越,但是为了让麾下走狗保持充沛体力和高昂士气,吴越却必须保证麾下练勇每天至少有一顿肉菜。
战乱中,天津本地凡是象样点的牲畜当然早就进了丘八大爷和难民饥民的肚子,周边几个州县就算剩点,也经不起两千多吴军练勇和清军大小将领的胡吃海塞,所以很快的,吴越就算出再高的银子,也在周边近处买不到鸡鸭猪羊了。不过很好,两百多里外还有一座中国最大的消费城市北京城,所以吴越刚现肉食不足,马上就派黄植生携带大把银子到北京采买蔬菜猪羊,靠钱的力量硬从八旗老爷的嘴里抢美食。
也没耽搁,出城刚报告地道快要挖到天津城墙下的时候,吴越在江阴收的酸秀才黄植生正好带着在京城买来的猪羊鸡鸭回到了天津。吴越闻报也没怎么在意,连价钱都懒得问,随口就黄植生把这些活物送往后营,又命令今天晚上加餐,弥补已经一天没吃肉的麾下将士。结果黄植生答应后却没有立即离开,又拱手说道:“吴大人,还有件小事,你有个朋友叫我给捎来了一只活地羊,她说大人你喜欢吃野味,一定要我带来送给你下酒。小的推辞不过就带来了,地羊就在帐外,请大人收下。”
“谁送我地羊?”吴越一楞,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在京城唯一的好友李鸿章,但马上又否定了这个答案——李鸿章可是早就跟着工部侍郎吕贤基去了安徽办团练的。
“大人,是一个小姑娘。”黄植生如实答道:“小的带着人在市场上大量买猪买羊的时候,和人交谈时无意中说漏了嘴,说我是奉了你的命令去京城买这些牲畜。旁边就有一个小姑娘跑来问我是不是你的部下,我说是以后,她就硬把一只活地羊塞给我,让小的给你带来。”
吴越恍然大悟的时候,黄植生又笑了笑,说道:“吴大人,你真是少年风流啊,那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说罢,黄植生又忍不住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良心话——配吴大人你真是糟蹋了。
“别胡说,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吴越呵斥了一句,然后又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把那只地羊也送到后营里,切碎了放在大锅里让将士们共享,让厨子告诉我们的将士,就说有好朋友送了我一只地羊,我和他们一起吃!”
阿谀奉承了几句吴越的与将士同甘共苦,黄植生倒是乖乖去执行命令了,吴越却在大帐里憧憬开了,“她主动送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活地羊,是不是已经听说过我的事,对我的印象彻底改观了?我和她,是不是还有希望?麻烦,我怎么偏偏就和杨文定的孙女定了亲呢?就算她爹也对我印象改观,也不可能答应让她做我的偏房啊?”
吴越憧憬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压根就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就在吴军营地里,正在往吴军后营搬运牲畜的民夫队伍中,也正好有一个给大人打下手的农家少女,正在远远眺望着吴越的吴字大旗。少女满是汗水的小脸蛋上,还尽是期盼神情,期盼奇迹能够出现,让那个依稀熟悉的干瘦身影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少女旁边还有一个壮汉,壮汉比少女更加期盼吴越能够出现,嘴里也不断念叨,“老天保佑,让我能够再见上吴大人一面,当面向他赔个罪,道个歉,我误会他了,我以前真的是太误会他了。”
很不凑巧,尽管黄植生从京城雇来的民夫得以住进吴军右营休息过夜,还领到了晚饭,但吴越偏巧被公务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当吴越进到后营巡视伙食放情况时,那少女与那壮汉,还有他们的同伴,都已经去了右营,双方始终谁也没能见上对方一面……
命中注定,本来以吴越的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巡视各处营地检查情况,那少女还是有机会和吴越见上一面。但是更不凑巧的是,当吴越刚吃完晚饭准备巡营的时候,胜保那边却派人送来急信,要吴越马上到北仓大营去一趟,吴越无奈,只能是赶紧把营防暂时交给赵烈文和黄大傻等人,打马直接去了北仓拜见胜保。
是坏消息,才刚和胜保见到面,胜保劈头盖脸就说道:“慰亭,坏事了!刚才出城那边来报,长毛那边很可能是早就现了我们的地道,提前做好了防范准备,突然挖洞连通了我们的地道,放水灌进了我们的地道,我们挖地道的民夫有十几个没跑出来,被活生生淹死在了地道里!另外还有长毛在城墙上喊,说我们用地道攻城,是在关二爷面前耍大刀!”
听到这话,吴越呆了一呆,然后很快就露出了无奈苦笑,叹气说道:“我们是小看了长毛一些,好,这下子僧王爷那边可要嘴巴都笑不拢了,也有得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