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洋人重视时间观念,第二天,一向喜欢睡到吃午饭时间的吴超越难得起了个早,领着吴大赛等狗腿子到码头上与孟镇升神父见面。看到吴超越准时到来,孟镇升也十分高兴,马上就把吴超越请上了马车,带着吴超越一路直奔位于上海县城北面的租界。
顺利到得目前还十分荒凉的租界,孟镇升径直把吴超越带到了一家法国洋行中,然后又让吴超越稍等片刻,自己则飞奔出去报信。而正当吴超越品尝着久违了的咖啡时,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也在孟镇升的引领下进到了客厅。
很巧,那洋人吴超越已经见过——就是吴超越被拉去相亲时在码头上见到的那个白人男子,吴超越忙起身与他握手客套,一旁的孟镇升也赶紧介绍道:“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布尔布隆先生,他是我们法国……。”
布尔布隆挥手打断了孟镇升的继续介绍,微笑着用颇娴熟的中文向吴超越说道:“亲爱的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吴超越看出这个布尔布隆身份不俗,虽然没有追问他的具体身份,却也客气行礼,勉强做到了不卑不亢,给布尔布隆留下了很好印象——布尔布隆可是已经见惯了大清买办的奴颜婢膝,也受够了这个时代中国人的盲目排外情绪。
各分宾主落座后,布尔布隆拿起雪茄,无比客气的征求吴超越是否允许,吴超越微微一笑,同样拿起一支雪茄,还熟练的切去一头,布尔布隆见了大笑,与吴超越一起把雪茄点燃,然后布尔布隆还说道:“吴,你是我见过最了解西方文明的中国人,就连你的祖父健彰·吴先生,也没有你对西方文明熟悉和了解。”
“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你认识我的祖父?”吴超越好奇问道。
“曾经见过两次面。”布尔布隆含糊过了这个话题,又说道:“吴,我让人把你请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谈谈。前天你在码头上对一个中国人说的开设工厂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但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你知道在上海建立工厂有这么多优势,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创建一家工厂?就我所知,以你的家庭情况,资金应该不是问题啊?”
布尔布隆这句话算是问住了吴超越,让吴超越忍不住楞了一楞,这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既然自己明知道在上海建工厂可以发大财,那自己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建几座工厂?利民利己,还可以乘机拿到将来比黄金宝贵百倍的上海土地,即便建厂失败,也同样可以靠地皮挽回投资,进而大发一笔横财。
想到这里,吴超越当然马上又想起了将来要在上海爆发的小刀会起义,但吴超越却又隐约记得一点,小刀会起义军好象不是象捻军和太平军那么盲目的排外,与洋人还有一定的合作和联系,起义爆发后也并没有危及到租界的安全,所以自己只要是和洋人合资建厂,到时候未必就保不住厂子。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工厂不保,仅凭那些宝贵的地皮,照样可以捞回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建厂投资。
想到这里,又仔细盘算了一下,吴超越这才语气诚恳的说道:“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我是有在上海建厂的打算,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说服我的祖父拿出钱来投资,也还没有联系到可靠的合作伙伴,所以才暂时没有行动。等我解决了这两个问题,那么布尔布隆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中国的第一家现代化工厂,一定会在我的手里诞生。”
说完了之后,吴超越还迫不及待的又补充道:“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我知道法国的工业水平已经走在世界前列,如果你能为我介绍一两位能够出售工业设备的法国商人认识,或者介绍愿意与我合股建立纺织厂的法国商人给我认识,那我一定非常感激。”
本来就想为法国政府打开中国市场的布尔布隆笑了,马上就点头说道:“我非常乐意,吴,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这样的商人和你联系。”
“感谢,非常感谢。”吴超越连连道谢,然后又主动说道:“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如果纺织厂顺利建成又获得丰厚回报,将来我还非常希望能与贵国其他行业的商人联系。比如钢铁行业,布尔布隆先生,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中国的铁矿虽然多,但矿石大都含杂质过高,合格的钢铁产量非常之小,然而欧洲的先进炼铁技术却可以完美解决这一问题,所以我相信,贵国商人如果能够带着先进的炼钢技术来到中国建厂,那么一定能创造出大量的利润,彻底垄断整个中国的钢铁市场!”
“至于钢铁市场的前景。”吴超越忍不住又补充道:“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到目前为止,中国的土地上都还没有一条铁路,我觉得这样的局面不可能永远的一成不变。所以贵国商人如果能与我合资建立一座能够生产合格钢铁的现代化炼铁厂,那么到了中国建设铁路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轻易拿下所有的铁轨订单,进而拓展更大更广泛的铁路市场。”
布尔布隆手里的雪茄落地了,把昂贵的羊毛地毯烙出了一个小洞,一旁的孟镇升赶紧提醒时,布尔布隆却不理会,还瞪大着眼睛向吴超越问道:“吴,你太让我惊讶了!你快告诉我,你还对我们西方的什么行业感兴趣?”
“银行业!”既然这个时代的中国完全就是一片空白,人品不怎么样的吴超越当然是挑最赚钱的行当下手,说道:“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金融行业是全世界最赚钱的行业,与之相比,英国人的鸦片贸易都得甘拜下风!”
“我的家庭虽然承担不起开设银行的巨额投资,但也能负担其中的一部分,所以贵国的银行家如果愿意到中国开设银行,那么我非常乐意投资一部分资金,与贵国商人开设合资银行!”
“至于在中国开设银行的前景。”说到这,吴超越微微一笑,又说道:“布尔布隆先生,既然你的中文这么流利,那么你一定非常清楚,中国的银行业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仅是在香港、澳门和上海租界三个地方有几家外资银行,规模都不是很大,也不被保守的中国人所接受。”
“但如果贵国商人能与我合资开设银行,那么我的中国人身份不但容易被保守的中国人接受,还可以帮助你们的银行商人绕开许多大清朝廷的愚蠢禁令,直接把分行开进中国的更多城市,包括京城这个中国最大的消费型城市,获得超过现在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
布尔布隆的身体在发抖了,不是冷,而是兴奋得根本控制不住。又考虑了片刻,布尔布隆才又说道:“吴,你越来越让我意外,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我更知道,不管在中国是开纺织厂还是开铁厂和银行,最大的阻力并不是资金或者技术,而是贵国的政府,也就是你们中国的朝廷!关于这点,你又有什么看法?或者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关于这点,就我个人能力而言,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吴超越摇头,然后又说道:“但是,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你们法国的政府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们的解决方式,可是我必须得承认,要想让保守闭塞的清国朝廷接受来自西方的先进文化与技术,还是你们的办法最为行之有效。”
“吴,你还没说是什么办法。”布尔布隆微笑着提醒道。
“尊敬的布尔布隆先生,是什么办法难道你心里不知道?”吴超越苦笑说道:“难道你非要逼着我一个中国人说出来?如果一个法国人告诉其他外国人,让其他外国人对法国这么做,你心里会怎么想?”
布尔布隆会意微笑,点头说道:“吴,你很坦率,也回答得很巧妙,我明白你的苦衷。非常遗憾,如果中国的政府里能多有几个你这样的人,那我们就不会考虑那样的办法了,毕竟,我们那么做,也得付出巨大的军费开支对不对?”
吴超越点点头,不再说话,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而布尔布隆又仔细盘算了片刻后,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吴,我还有一些公事要办,必须要和你说再见了。与你交谈很愉快,我想我会再找你的,你也放心,我答应过介绍纺织业的商人给你认识,也一定会做到。”
吴超越点头,与布尔布隆握手道别,互道保重,临走时,布尔布隆还又送给了吴超越一瓶法国香槟酒,结果在二十一世纪就是一个酒色之徒的吴超越拿过香槟酒只看得一眼,马上就惊喜大叫道:“我的上帝!人头马!还是一八三零年的!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好象人头马公司就是这一年成立的吧?建厂第一年产的人头马香槟!这么贵重的礼物,布尔布隆先生,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吴,你太客气了,刚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瓶酒的价值。”布尔布隆笑着挥挥手,脸上神情变化不大,心里却忍不住惊叫,“我的上帝!这个吴,真的是中国人吗?这个中国人,怎么比许多欧洲人都了解我们法国?”
带着难以遏制的兴奋与激动,布尔布隆先走了,难得来一次租界的吴超越则没有急着回家,带着吴大赛等狗腿子顺便转了一下租界为数不多的几家洋行。倒是带吴超越来租界的法国神父孟镇升急着回码头去传教,先行离开了租界,然而当孟镇升的马车刚走出租界时,一个英国人却拦住了他的马车,假意恳求与孟镇升同行,上得车后,那英国人又突然拿出了一小袋银元,放到了孟镇升的面前,低声说道:“我希望知道贵国公使布尔布隆先生约见中国人吴的原因,还有交谈内容。”
“你们对吴就这么关心?”孟镇升有些疑惑的问道。
那英国人耸耸肩膀,回答道:“吴是值得关注,但他还不够这个分量,我们关心的是贵国的布尔布隆公使先生——他突然从香港来到上海,做为友好邻国,我们怎么也得了解一下他的来意和目的吧?”
听到这话,孟镇升眨巴眨巴眼睛,又笑了笑,这才附到那英国人的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通,那英国人用笔速记,谢了后立即下车,然后马上飞奔回了租界的英国领事馆。而孟镇升则在车里一边乐滋滋的数着银元,一边心里盘算,“反正没有涉及什么机密,干脆主动和美国牛仔、普鲁士佬联系下,看看他们对这份情报是否感兴趣?”
不需要孟镇升费力去主动联系,马车外又传来了带着美国腔的英语声音,同样是请求搭孟镇升的马车去上海码头,孟镇升笑了笑,向车外吩咐道:“停车,让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