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凡健今年四十岁,东国人,名下有几家公司,主要经营装饰装修以及建材业务,总资产数千万元东国币。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六岁,小女儿两周岁。
他平生第一次听说非索港这个地方,是在2017年8月的一次讲座上,地点是东国城市尚海。
耿凡健不是尚海人,他生活在一座苏北的城市,到尚海是谈生意、见朋友。他是被朋友拉着一起去听讲座的,在淞东区的沃道夫大酒店,讲座的名称是“几里国非索港投资移民项目推介会”。
那是两年多之前的事情,假如华真行也在现场,可能会惊掉了下巴。别说他,换成非索港当地长大的任何一个人,比如夏尔,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非索港是什么地方?它是世界上最穷困、落后、混乱、危险的地区之一,居民平均预期寿命只有三十出头,人均年收入只有二百米元,大部分街区由大大小小六十多个黑帮把持,而总人口还不到六十万。
从小在非索港长大的华真行,身在杂货铺,接受传统的东国教育又能接触到世界各地的信息,他打开杂货铺的大门,看见的就是地狱般的景象。
耿凡健当时所在的尚海又是什么地方?那是全东国最繁华的一线城市,也是近十几年来全世界最有活力的大都市。假如一个非索港人来到尚海,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
耿凡健知道过几里国,在中学的世界地理课本上看见过,也听说那个地方贫困落后而且战乱不休,但从没有听说非索港这个地方。
可是推介会的主持人却推翻了大家的固有认识,说战乱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如今的几里国以及非索港发展得都很好。
会场大约有一百多名听众,台上坐着几位别利国外商投资局的负责人。反正他们都是白罗洲人的面孔,主持人也是这么介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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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索港的资移民项目推介会,台上的人怎么会以别利国官员的身份出现?这恰恰是宣传的重点!
据介绍,几里国曾是别利国的海外领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才宣布独立,迄今为止仍和别利国保持着某种从属关系。持有几里国的护照,可以免签进入别利国。
而根据罗巴联盟诸国之间的申根协定,能够免签进入别利国,就意味着可以免签进入罗巴联盟二十六国。这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只要投资在非索港的一个酒店项目,就可以获得几里国的护照,满五年后,便有机会入籍别利国。
这就是一个曲线入籍别利国的路径,中间五年以几里国居民身份为跳板,成功后便可以享受罗巴联盟各国公民在教育、医疗方面的福利待遇。
推介会的主办单位名叫平京大安洋出国顾问有限公司,注册地点在东国首都平京市,专门提供各种移民咨询与中介服务。近年来东国这一类公司的数量不少,甚至形成了一个“移民产业”。
在现场播放的专题宣传片上,非索港四季如春、风景如画,人们在海滩上懒散地晒着太阳,品尝着热带水果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饮料。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悠闲舒适,与陌生人打招呼都带着既礼貌又自信的微笑……镜头再一转,从大海望向陆地,一栋栋精美的建筑掩映在葱郁的热带植被中,社区整洁而安宁。
宣传片拍摄于2017年1月初,地点是非索港南部滨海地区,连棕榈庄园都被拍进去了。
那里与非索港其他街区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每年小雨季之后的冬天,是非索港气候最好的时节,确实有不少海外游客到那里度假,他们的足迹基本都不会踏过非索河。
台上的几位“推广大使”通过现场的同声翻译告诉听众,这个项目是投资非索港的一家酒店,每人所需的投资款是十万米金,五年后全额返还。
而且在这五年中,项目方包租,每年还有预期百分之五的收益。五年之后不仅能够回本,还能赚二点五万米元,折合东国币差不多就是十七、八万。
而这个移民项目的第三方服务费用是五十万东国币,所谓的第三方服务就是移民中介。这么整体折算下来,就等于花三十万出头的费用,五年后便可入籍别利国。
在这五年中他们还可以随时到非索港去居住,在所投资的酒店拥有一间免费客房……耿凡健当场就被说动心了,讲座结束之后便被主办方邀请到另一处洽谈室,与客户经理进行了一对一沟通。
他当时没有注意到,有意向的客户都是一对一沟通的,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事后回想起来,主办方似乎有意阻止客户之间的讨论,当时宣传的口号是“专人专程一站式服务到底”。
耿凡健当场就交了一万五千东国币咨询费,并与对方签订了服务协议。这笔咨询费是大安洋提供咨询服务的费用,算是额外支出,但对耿凡健来说只是一笔小钱。
随后耿凡健夫妻还亲自飞到了几里国对项目进行考察,落地行程都是项目方安排的。从摩旺市机场出来坐大巴到港口,乘客轮直接来到非索港南部海岸,入住了一家豪华酒店。
所谓豪华也就是那么回事,按东国标准差不多是四星级,但是很有异域风情,占地广、风景好,就相当于在海外度假了。
项目方指了一片地方,果然场地已经平整好,开始在挖地基了,他们在这里签下了正式的投资移民协议。
交纳了后续各种费用之后,果然拿到了几里国的护照,登记的居住地点是班达市。而且按照耿凡健的要求,护照换了一个新名字。
他用这个名字、这本护照可以在当地的各家银行开设账户,而且是东国国内查询不到的,与此同时,耿凡健还保留了东国护照和身份证。
那是2017年底、2018年初的事情,然后耿凡健回到了国内,中介方告诉他只要安心等待就好。当时身边没人知道他已成为几里国的公民,还换了一个新名字。
可是转眼到了2019年初,承诺中的每年百分之五的投资收益并没有打到账户上,于是他又找到大安洋公司。客户经理让他看协议,投资收益是在酒店建成并营业后才有的,如今酒店还没有竣工,当然尚无收益。
但是客户经理也安抚他,酒店再过一年就可以竣工,届时五年投资回报以及五年后全额返还投资款的条件不变。而且这两年并不计算在入籍等待时间内,他只要再等四年仍可以成为别利国公民。
耿凡健也不傻,当即拿出原协议条款核对,合同上写着半年内就可以完成酒店建设,并办理产权过户手续,而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
中介方则解释由于投资人数较多,酒店需要重新设计,扩大规模和接待能力,所以才推迟了工期。
这时候耿凡健就感觉不对了,但他还是不太敢相信大安洋出国这么大的一家企业,已经在移民行业经营了多年,还会搞公然欺诈的项目。就算有欺诈行为,合同在手他仍然可以通过法律途径索赔。
可是又过了一年,他不仅没有等来酒店竣工的消息,该项目的相关宣传已经从大安洋公司的官网上删除了。
耿凡健再找上门,当初那位“专人专程一站式服务到底”的投资顾问已离职,接待的人只告诉他酒店仍在建设中。
耿凡健当即就要求退回投资,否则就诉诸法律,而对方却说大安洋公司已经履行了合同责任,言下之意就是让耿凡健尽管去告。
耿凡健联络了这个项目的同一批投资人,大家拉了一个维权群,又出资在尚海请了一位代理涉外经济纠纷的律师,名叫奈特。
奈特律师看了他们手里的全部协议资料,包括很多外文资料,告诉他们这个官司在国内几乎没可能打赢,甚至都没有办法起诉。
奈特律师指出,这些年这种移民项目很多,这个行业目前也很无序,有的中介目的就是收取高额的服务费与佣金,至于项目本身会不会坑人,那就要看上帝是否包邮了。
这其中涉及到很多复杂的专业法律问题,比如大安洋公司只是中介方,而不是项目的开发方,他们收取的只是咨询费和推介佣金。
奈特看了所有的协议文本,指出大安洋公司承诺的服务其实已经完成了,就是给客户办理了几里国的国籍。
这里面最大的坑有两个。其一是持有几里国护照确实可以免签进入别利国,从而免签进入罗巴联盟二十六国。但他们只能以游客身份,既不能在当地工作,也不享受任何福利。
至于五年后能否加入别利国国籍,政策是有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需要每个人自己按别利国的规定提出申请,批不批准是别利国的事情。这不是中介机构能够保证的,合同的附录上也有详细的外文介绍。
第二个大坑就是那个酒店。工程建设与项目管理方都在几里国,他们签的是一份投资协议,这属于工程延误方面的纠纷。
这其中还存在一个法律上的死扣,这一批投资人都已经拿到了几里国的国籍,而工程所在地也是几里国境内。几里国公民在几里国境内的纠纷,东国的法院也无法审判。
理论上他们也可以在国内起诉大安洋公司,主张对方在推广项目的过程中存在欺诈行为。但是只要上了法庭就存在另一个问题,这些人自身也已经违法了。
东国不承认双重国籍,他们办了几里国的入籍手续,却没有向公安以及外交部门报备,仍保留了东国护照与公民身份。
在起诉提交证据的时候,这些信息必然要提交,那么在开庭之前他们就面临一种困境,东国护照会被没收并剪毁。
东国语几里国公民,这两个身份届时只能保留一种。假如他们还想保留东国公民身份,那就不要闹到法庭上,至少不要自己去撞东国执法机关的枪口。
那么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法律上,可行的维权方式,就是到几里国以几里国公民的身份,起诉酒店项目的建设方与管理方违约,要求收回投资或索赔。
但是奈特律师不建议他们这么做,而且想打这个官司,还得拿到项目方确实没有将投资用于酒店建设的证据……她提供的专业建议大体就是这些。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扯皮。站在耿凡建的角度,他总共付出了一万五千东国币的咨询费、五十万东国币的第三方中介费、十万米金的投资,合计东国币超出了一百三十多万元,仅仅拿到了一本几里国的护照。
酒店项目遥遥无期,投资恐怕是打了水漂,至于入籍别利国的承诺也是一句空头保障,还需要他自己按规定去申请,中介方顶多帮忙填写资料,并不能保证申请通过。
耿凡建哪难能咽得下这口气?同样参与了这个项目的一百多号投资人也都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因为疫情,很多事情都延误了,直到去年秋天,东国境内的疫情已基本得到控制。这边的大雨季结束后,耿凡建又一次辗转来到了非索港。
律师劝他不要来,但耿凡建还是来了,而且他居然真的敢来!他是来搜集证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