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选
“范乐天。”
傍晚时分,刚下工的范贤,将自己的工服洗净、晾在屋外的歪脖子树下,正准备回屋去,却见那个矮瘦干枯的身形,从头顶落下,摇摇晃晃地踩着醉步冲自己走来。
“酒翁。”
“嗯。”酒翁点了点头,迳自走进五人的‘宿舍’。
此时屋内空无一人。
“都干啥去了?”
范贤如实回道:“吕文乙和熊玘练功,孔喧和撒尔看他们练功。”
酒翁又点点头,背着手在屋内晃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跟他们几个说一声,明日落星镇花灯节,你们随老严下山一趟。”
“哦。”范贤应了一声,试探性在问道:“那个,咱们是要挑酒下山吗?”
酒翁始终泛红的面容上带着疑惑,不答反问:“挑酒下山作甚?”
“那个…花灯节不就是吃吃喝喝什么的,这不赚钱的好时机嘛。”
‘啪’酒翁抬手打了范贤肩头一掌,“你小子当咱酒池峰仙酿是那等俗物?
落星镇也属司空山,镇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于此。花灯节在落星镇,比过年还热闹。
镇民们起花灯、祷仙神、祭老祖,各峰都得抽些弟子门人前去镇上,算是与民同乐。”
真、的吗?
范贤对酒翁所说的原因,持保留态度,面上则是笑着回应,称稍后会与四人说明。
酒翁连施展轻功都显得很与众不同,晃晃悠悠好似一只撞晕了头的大鸟。
待四人回屋,听范贤转述,一个个都乐得蹦到三尺高,熊玘两把大长刀险些将屋顶捅出两个窟窿来。
很兴奋,很期待。
于是,次日。
落星镇通往司空山那座巨型迷宫的大道,正中央那块硕大的石碑前。
正在与十几个腾蛇阁弟子,合力打造一条长达五里、宽三丈的花灯廊道的酒池峰五杰。
吕文乙骂骂咧咧,熊玘一如往常闷头干活,撒尔表示看不懂自己正在做的是个什么鬼,孔喧…
“乙弟,休要抱怨。
我们几个本就是酒池峰上打杂做活的,这点差事不算什么。你也不瞧瞧,连尊贵的三阁弟子都做起苦役了呢!
当真是亲力亲为,与、民、同、乐!啊哈、哈~~”
瞬间,吕文乙和撒尔心理平衡了,连熊货都觉得很有道理,给某阴阳大师竖了个大拇指。
而原本还死撑着面子、保持三阁弟子风度的几人,登时齐齐黑了脸。
其中,以那位玄门祝女柳黛为最。
还真不怪孔喧话里夹枪带棒,谁让刚照面时,穿了身染墨弟子服的柳黛,冲穿着工服的五人好生嗤笑了一番。
余孝权拦住正要发作的亲师妹,笑着打了个圆场。
微胖界小鲜肉欧宝器已是累得满头虚汗,快要撑不住了。
“师兄,这么长的长廊,天黑前能搭完吗?”
余孝权鼓励道:“咱们这段都算少的,坊镇内那长街窄巷,就烛照阁和重明阁的几十个人手,他们我看够呛能搭完。”
欧宝器张着嘴无语地看向自家师兄,心想这特么别人搭不搭得完,跟自己要付出的汗水有毛关系?
默默扎木档的范贤,心底淡然一笑。
早就料到了。
范贤提议,按人数来分配工作量。
共二十人,长度五里,平均每人一百二十五米,约等于三十八丈。
酒池峰五杰吃点亏,搞两百丈。
两个来时辰后,原本对此提议还有点小意见的孔喧、吕文乙和撒尔对这一英明建议,疯狂点赞。
因为,他们五人轻松完成工作之时,腾蛇阁全体进度勉强才到一半。
要是不事先把量定好,他们几个现在不也得苦哈哈地继续。而且,大部分活还都是熊货包揽的,他们几个实际没出多少力。
吕小侯爷心情大快,拍着胸脯吆喝道:“走,小爷作东,去坊镇上吃顿好的。”
一行五人,在腾蛇阁众弟子羡慕又郁闷的目光下,渐行渐远。
………
落星镇最高规格、最有排面的酒楼食肆,非花满楼与登云阁莫属。
但,当五人来到花满楼时,便见门前正排着长龙,店小二不时冲内厅喊道:“贵宾三位,雅间有请;贵宾两位,候席…”
范贤看得目瞪口呆。
花星南大叔可以啊!这经商头脑,排号的招儿都用上了,牛批牛批。
吕文乙亮出自己京都神侯府小侯爷的名号,那店小二却很公式化地笑着点头哈腰道:“贵宾五位,候席…”
吕文乙气的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穿街过道,一路看了不少热闹。
店铺门前挂满各式花灯、彩带,家家户户门前都帖着祷神祭祖的门迎画,随处可见一身新衣的镇民,孩童们个个都被打扮得像年画里的福娃…
一如酒翁所言,落星镇的花灯节,当真比过年还隆重,可见镇民们对此节日有多重视。
来到坊镇边那座被削去小半爿的矮山山脚,拾级而上、四九九阶,来到登云阁前。
“嗬,这吃个饭,够累人的啊。今儿不放开了吃,对不起小爷这双腿!”
吕文乙气喘吁吁地说着,正要踏进登云阁那古意盎然的松木门时,被两侧侍女拦住。
两位小姐姐好言好语一番,大致表达意思如下。
“亲,云家只接受预订,不接待普通游客哦”、“亲,不好意思,请先成为云家的会员,然后提前十日预订哦”…
吕文乙有种比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憋屈、还难受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被狗日了’。
“哼!小爷今儿非这不可了!”
撂下狠话,混不吝的混世小魔王劲儿上头,抬腿就准备往里闯。
同样觉得自己尊贵身份被贱踏的卷手撒尔,也瞪着绿眼珠子,伸手就想去推开那两个专业十级的假笑女孩。
“放肆!”
一声冷哼,同时一股强有力的罡气扑面而来,将吕文乙和卷毛撒尔轰飞…
孔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吕文乙的衣领,就势将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侯爷,托在臂弯里;两人齐齐往后倒飞出十来步,卸力。
卷毛撒尔就没这么好待遇了。站在他身后的熊玘,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用力抵在撒尔背后,一前一后两股罡气振得撒尔浑身一颤,疼得直呲牙。
熊玘下意识抬手往背后一摸。
擦!特娘的下山来干活,家伙没带上!
不妨事,茬架嘛,有啥使啥。
一道青色身影自松木门内飘出,双掌运起、正欲拍出!
孔喧、吕文乙将将落地,熊货高举肌肉浮凸的双臂,抄起路旁石狮子,准备砸过去!
原本站在四人身后的范贤,此时一脑门黑线地伫在那个‘对’字的位置。
耸肩、摊掌:好尴尬啊!
“先生?!”
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双掌停在原处,双眼瞪大,面上渐渐转怒为喜。
孔、吕、熊,三人纷纷头顶一圈问号。
‘先生’通常是用来对学识高深、或在某一专业领域造诣极高的长者的尊称。
所以,谁?!
青衫男子双掌垂落,欣喜万分地望着范贤,“乐天先生,您总算现身了!快,快请!”
说话间,青衫男子已走到范贤面前,躬身作了个‘请’姿。
吕文乙和撒尔一副被雷劈了的错愕表情,孔喧则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熊货见这架打不成了,嗵一声将石狮子丢到了路旁。
乐、天、先、生…
有没有搞错?确定喊的是他们几人中最普通的范乐天?
被四双茫然、迷惑又惊诧的眼睛盯着,范贤扯着嘴角略出一个尴尬不失淡然的微笑。
“范乐天,你这就不对了,有交情也不早说,害我们在那急气掰咧的。”
吕·撑排面·文乙,最先反应过来了。
这句话听着像是埋怨,实则是向那青衫男子显示自己与‘乐天先生’相交匪浅。
范贤脑门上的黑线,又多了一层。
他是想说来着,可吕文乙和孔喧给他开口的机会了吗?
这俩货,话速密集到连人家专业十级的迎宾小姐姐,都快承受不住了。
见缝插针,你特么好歹也把缝露出来不是。
算了,还能跟自己的实验人计较这么点小事?
“呵呵~”范贤微笑致歉:“是我疏忽了。”
青衫男子完全没理会这些,一脸热忱地微微躬身在前引路,语气有些兴奋地说道:“先生此去司空山,月余未返,主人日思夜盼,每天都念着您。”
嗯??!!
另四人再再次对平平无奇范乐天,投以不敢相认的目光。
“咳~~”范贤着实有些尴尬,客气道:“那个,阁主他,近来可好?”
范贤想的是,你回答个“都好”就完事儿了,接下去自己就可以进入点菜、上菜、吃的流程了。
结果。
“与先生您相会那一夜之后,主人日日抱着您留下的诗作,盼着您再来登云阁。”
那一夜、相会、她、阁主…嗬!
孔喧吃惊的目光,渐渐转为鄙夷。
啧,渣男。
吕文乙和撒尔的目光,渐渐转为艳羡。
啧,得学。
熊玘:我是个纯洁的刀客,我什么都没听懂。
范贤被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哈,哈哈~~那个,怎么称呼?”
“在下青朴。”青衫男子引五人来到二楼某间雅室,吩咐两名侍女今日份的招牌硬菜全上,又道:“先生,您请稍等!青朴这便去茅舍,将这好消息告与主人。”
茅、舍…
取诗中之字,命名自己的住处。
看来,文学青年王阳,真是爱惨了白乐天这首‘风吹古木晴天雨…比君茅舍较清凉’。
这雅间,并非上次惊到范贤、以冻玉为墙的那间。
其内极为开阔,除用餐的桌席之外,还配有古琴弹奏区、茶水休闲区,还有一处靠窗软榻。
想的挺周到,贵客若是醉了,在此处就能睡上一宿。
什么叫至尊威阿批享受,这就是。
先观察地形、结构、摆设,估算有没有暗藏机关的可能性,以及万一真的有机关,自己该如何逃生。
这一良好的习惯,并非此生才有,而是上辈子就养成的。
只不过,以前看的是灭火器、逃生通道标识等。
真·娘胎带来的属性。
观察完毕,范贤刚一回头,便见四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自己。
“咳~大家,坐、坐吧。”
“嘿嘿~”吕文乙挑眉笑道:“范乐天,你小子没看出来啊!
要家世没家世,要修为没修为,长的也普普通通,不就个子高点嘛,咋这么招女人喜欢呢?
别藏着,露两手,教几招呗。”
范贤:???
“小侯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刚落,便听雅间推门轻启,一阵香风拂来。
“先、生!”
软软糯糯的一声唤,不娇不媚,却是恰到好处的撩人心弦。
范贤心底略微咯噔一下。
吕文乙、孔喧看向门处,两人下意识喉头一动。
卷毛撒尔和熊货则都看直了眼。
便见那风中玉兰般的人儿,一袭藕色薄纱裙、分毫不差地裹在曼妙娇躯上,一双光滑紧致如羊脂的玉臂轻拢于胸前。
便是那自带体香的温香姑娘,盈盈一礼,吐气如兰。
“奴,来伺候先生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