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喧乙谈心,酒翁挂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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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池峰,清泉瀑旁的一处断崖。

  此处景致可谓一绝。

  孤零零突出的一大片断崖,光滑圆润;远看,就像是一块半圆玉石,被仙人随手嵌进了山腰。

  此时,晚霞渐隐、星辰稀廖,一轮圆月尚未完全展露她那润泽的皎洁,好似裹着一层青纱,朦胧恍惚。

  “都半个多月了!”

  吕文乙坐在崖上、背靠光洁石壁,闷闷不乐地长叹一气。

  不多时,一道身影自他头顶飘落。

  也不是旁人,正是那说话能噎死人的难兄好工友,孔喧是也。

  “怎的,这是想哪间暖阁的小娘子了?”

  “想你妹。”

  吕文乙找到了与孔喧交流的最佳方式。

  “呵,我爹娘只我一个儿子。不过,你若真喜欢,为兄也可勉为其难…”

  “呸。”

  “你这厮可是又皮痒了?”

  ……一番打闹。

  孔喧自是看出来这两日难弟吕文乙似是有烦心之事,便想着陪聊宽慰一番。

  聊到月色当空,吕文乙这才稍稍透露了一些心底烦闷之事。

  言说自己此番来司空山拜山门顺便行走江湖,临行前家中一位姨婶千交代万叮咛,要他一定找到雨师谷后人。但是自己却被困在酒池峰,啥都干不了。

  姨、婶?某扮作小王爷、正在修行的郡主,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一听‘雨师谷后人’,孔喧差些就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心底突生警觉。

  他想起,尊上曾于信中多番写明无需提及自身名号;又想起在乾坤挪移大阵中,自己寻到的那张九围解破阵图中写的‘阅后即焚’四字…

  种种迹象表明,尊上不仅是谨慎,似乎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往好处想,可能是尊上不想被世人窥探,不愿介入江湖事;

  往坏处想,没准有高人或者说有某拨势力,暗中对尊上不利。

  于是,孔喧又套了番话,吕文乙便说那位姨婶祖上曾受过雨师谷大恩,家族训言当报救族之恩,云云。

  胡说八道什么的,吕小侯爷最拿手了。

  见‘难弟’一脸真诚模样,孔喧不再有疑,左右张望了一番,神神秘秘地凑到吕文乙耳旁,轻声道:

  “莫要声张,听我说。你要寻的雨师谷后人,应当就在这司空山。”

  吕文乙:“当真?!孔兄怎知…”

  孔喧摆手示意吕文乙小声说话:“你也别多问我是如何知晓的,总之,那位必定就在此处。”

  吕文乙压低鸭公嗓,轻声问:“可知那位在哪座峰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实不相瞒,我与我师兄还有同行的夏大哥、宋长青,我们几人在京都城曾与你想找的那位,共同做过一桩,大、事!”

  说这话时,孔喧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傲意与自豪。

  吕文乙低头细思,双眼渐渐熠亮起来。

  京都?郡主姐姐要找的那人,曾经在京都出现过?

  吕文乙初踏江湖,此前一心只关注与自家有关的人事物。热疫什么的,实在与他们神侯府八竿子不挨着。

  澹台凤羽说沐王爷会助父亲吕轻云一把,不会坐视他吕家父子继续被疯狂打压。但这位郡主姐姐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绝不会平白无故帮人的主。

  再说那沐王爷澹台神木,低调、平和、谦逊、忠诚、从不站队,父亲吕轻云提起这位老王爷,尽是溢美之词。

  这样一个近似孤臣的人物,非但没有边缘化,反而极受圣上信赖。近十年间,代圣巡疆,视察九州十三郡、五湖四海八大江。

  就在数月前,这位大盛朝唯一的异姓王,终于返京。

  可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期,沐王爷居然一反常态似要力挺他们吕家。

  此前,也没听老爹说起与那位老王爷有什么交情。

  所以,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

  孔喧一句话,极好地启发了吕文乙。

  据他所知,热疫事件的后续,暗潮汹涌、血浪滚滚。

  圣上一波清掉工部、吏部、户部不少中高位官员,如此雷霆手段,令朝中上下噤若寒蝉。

  另外,听说京畿府尹与外三城城署官员,自杀的自杀、消失的消失…

  沐老王爷在这桩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看来,郡主姐姐要找的那位雨师谷后人,肯定与京都热疫之事有关。

  看孔喧言之凿凿的样子,那人也许真的在司空山。这么说的话,郡主姐姐肯定也是查探到那位雨师谷后人的行踪。

  对。正是如此。

  如此想着,吕文乙愁眉尽展,念头也通达起来。

  看向孔喧的双眸,晶亮发光。

  孔喧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如此看着为兄作甚?先前说勉为其难的话,乙弟莫不是当真了?”

  …………

  酒池峰,酒仙居。

  竹楼屋顶。

  做了十七个假设、备好三十四份说词,路上暗中检查了一遍常备腰袋里的迷粉、胸口暗袋里一捏即碎的毒丹,一应俱全。

  面对未知,范贤是极其认真的。

  秉持着‘谨慎至上’的行事准则,做最坏的打算、最充分的准备,以应对各种有可能出现的局面。

  然,并卵。

  端坐于屋顶的范贤,用余光扫了眼躺在一旁的酒翁。

  只见他老人家,灰发凌乱、面泛红光,胸口起伏如波浪、唇上灰须随风摇,打鼾打得快要断气似的。

  这,已经是糟老头子第三次聊着聊着,睡过去了。

  一个时辰前,范贤施展‘看上去很普通、脚程不是很快’的轻功,登顶来到酒仙居。

  酒翁就站在此时他躺着的地方——一根相当于顶梁的抱粗巨竹,冲底下招招手,喊了声:“上来。”

  刚落定身形,酒翁便问:“最近过的可好?”

  范贤设想的十七种开场白,无一命中。

  挫败感倒是没有的,毕竟,这仅是他第二次与酒翁正面直接交流。对其几乎没有了解,能估算正确的概率极其有限。

  因此,范贤也做好了自己完全没踩中,随机应变的心理建设。

  很自然地答道:“一般吧。”

  酒翁又道:“听老严那么说,五个小子里,属你最懂事。”

  “也…大家都还好吧。”范贤打了个哈哈。

  在不清楚对方基本性格组成之前,先打一通太极。

  酒翁抱着葫芦灌了口酒,讪笑着坐下,拍拍旁边,“坐。”

  “可觉得辛苦?”

  “还行。”

  “给你们加点工作量怎么样?”

  老板,你这问的也是太直接了些…范贤笑,道:“这个…若加的不多,晚辈勉强还能撑一撑。”

  “那就算了,咱从来不为难人。”

  “谢酒翁前辈体恤。”范贤抱拳一礼。

  嗯,确实不为难人,只是放任不管罢了。

  酒翁又灌了口酒,嘶哈一声,似是爽快至极,道:“你们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天,要不是咱先出手要了你们五个……呼~~~”

  睡着了。

  约摸一刻钟后,酒翁又像没事人似地醒来,道:“你们五个这会儿说不定都喂了蛇了。”

  无缝衔接。

  范贤前世也接触过深度嗜睡症患者,最严重的一位曾在开车时猝倒型发作睡症,幸好当时在地下车库没造成惨剧。

  不过,像酒翁这样秒睡秒醒、自己毫无知觉的症状,范贤十几年求学加职业生涯,都没遇到过。

  换了个大千世界,一样的无奇不有。

  于是,两人一问一应式的对话,又进行了不到半刻钟。

  再次,呼~~~

  第二次醒来,仍是一刻钟后。

  酒翁道:“最近你们五人还可以,不胡整了。真当咱会将你们几个娃娃饿死?嘿,不会的。”

  范贤刚想说句“前辈慈悲”什么的,便听酒翁打了个酒嗝,补了句:“最多饿个半死嘛。”

  就、挺难接话的。

  “要实在熬不住咱这酒池峰的苦活,那就下山去,莫要学什么八门阵法、遁甲之道了。”

  所谓八门,指的是奇门遁甲根据八卦方位所定的八个角度。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各有不同代意。

  八门在天、地、人格局中代表人事,因此最常规也最为广泛应用于民间的,便是用来占卜、预测。

  酒翁语罢,范贤脑海中的记忆宫殿,很自然地浮现出困阵的九九八十一种演化。

  然而,他所记下的也仅是残卷的内容,只有困阵演化,却无破阵之法。

  说实话,眼皮子底下就摆着个相当于活化石的古早困阵,当真有些技痒,想要试上一试。

  当然,这样不切实际且明显没事找事的想法,也就是一念闪过,便被范贤扼杀于萌芽之前。

  太不谨慎了,怎么能有这么冒险的念头!

  罚自己明天的鸡腿还是给熊玘吃吧。

  当范贤想好对应之话,便听一旁传来了鼾声。

  其实,酒翁的行为逻辑很具有分析研究价值。

  酒翁的嗜睡症状,不知是常态,还仅在饮酒后才如此;

  但酒翁的思维意识是非常清淅的。只不过,他有他的一套逻辑,与大部分人不同,与普适不同。

  从在不动峰大殿前挑人开始,酒翁给所有人的印象,就是非常的随性。

  但现在,通过第二次近距离正面接触,前后两段不算长的交谈,范贤在酒翁的随性中看到了一分桀骜、一分洒脱,与一分狡猾。

  这些特点交杂于一身后,就形成了,混乱。

  旁人看不懂,只会觉得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人。

  但对于酒翁本人来说,这就是他的秩序。

  通常,这样的人,都拥有超过常人的智慧,以及极具戏剧张力的人生履历。

  此时此刻,范贤可以确认无误,酒翁在司空山的地位必然极为特殊。

  念及此,他不禁扭头看向一旁约自己来私聊、却在线挂机的不老酒翁,便听前一秒还在闭目打鼾的挂机佬,张嘴道:

  “你说说,你们五个里头,谁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