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极度危险。
森罗殿杀手、看似毫无联系的五名被杀官员…
京都城、立夏,迅速拔升的气温、各大主要街道随处可见正在修建的排水渠…
灵光再现。
这一瞬间,范贤浑身毛孔炸立,连头皮都微微发麻。
他,有些明白了。
那次因左绾集突然造访、一闪即逝来不及抓住的灵光,所指向的,难道是!
“左小姐,请!”
范贤伸手示意,左绾集仅犹豫了一息,便穿过隔帘走进作坊间。
拔开大桶底侧的塞子,桶中的水便像自来水般流泻进底下的木盆中,这是他为了方便洗涤自制的。
此时,却是起到了很好的干扰作用。
防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连听了半个月墙角、此时正在线上的某燕卫。
范贤压低声音,靠近左绾集身边,说道:“之前在药田,听骆掌事说重楼药坊售卖的药材小半自产,大半是跟御药局一起采购的,是吗?”
虽交往不多,但左绾集觉得范贤虽然很年轻,却并非轻浮之人。相反,内里持重、沉稳,断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不过,此时突如其来的靠近,还是令她小小紧张了一下。只是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
“是、是的。”
“前次出错的青蒿,是药田所产还是与御药局同处采买?”
左绾集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如实答道:“青蒿产地以云中、滇南为主。
重楼药田自产的产量极少,今年又都淹没了,所以都是采买的。
其实,不仅重楼药坊,京都城内大部分的药铺、药行、医馆,其采买途径基本也都与我们相同。”
‘青蒿,与中都有记载到,这味药材曾被误用在…’
‘青蒿、黄花蒿。那位发现了青蒿素、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的药学家。’
范贤脑力全开,快速运转,搜索着‘记忆宫殿’中与这个关键词有联系的所有信息。
“所以,也就是说京都城内,大部分药铺里所售卖的青蒿,都不是真青蒿,可对?!”
左绾集双眸瞪直,粉唇微微轻启,下意识地摇头道:“这,这…我该早早发现这件事的。
都怪我,全身心都放在了错药回收之事上,竟疏忽了此事。我…”
范贤打断道:“此时并非你自责之时。想想,为何其它药房并未发现?
既然重楼药房有人吃出问题来,京都城内就算那些药铺为顾全自身名誉、保全利益,不声张此事。
那,御药局呢?
朝中有品官员可凭医方去惠民药局抓药,而供给惠民药局药材的便是御药局。
更何况,皇上、宫中嫔妃所用之药,应当也出自御药房吧!”
左绾集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明白范贤说这些,所指是为何事。
“所以,必然有人知道青蒿被换之事。惠民药局、药材、左大人!”范贤眉头一拧,“你好好想想,左大人遇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又或者,曾说过有关于青蒿的话?”
左绾集一颗心狂跳起来,面色渐渐发白。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蛾眉深锁、细细思量,将父亲生前那段时日的一切,在脑海中过了一次。
“范、范贤!”
“轻声。”
“我想起,父亲有一天在书房内,不知写些什么。我去给他送茶点之时,本想看一眼,父亲却神色慌张地用书本盖住。但此时想起来,分明有青蒿二字!”
果然,惠民药局内有二五仔。
“这青蒿是否可治热疫?”
“热疫?你、你是指,疫、症?!”
范贤点头,左绾集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这青蒿乃是治热毒、疟疾、五乱之疫等,不可缺失之一。
你,这,我,父亲…”
左绾集已经慌乱到组织不好语言,范贤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轻声提醒道:“嘘,隔墙。”
虽有水声干扰,但武者的听力本就普通人强许多。某专业听墙角的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这半个月的‘历练’中,解锁了什么新技能。
“冷静、深呼吸、冷静,对。现在我问、你答。”
左绾集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虽然,她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咏泰确切开始发病,是什么时候?他回到重楼药田期间,你与他有没有深度接触?”
“没有。”左绾集果断摇头,“咏泰回来的时候,已经咳喘五日了,医工让他静养。他单独住一屋,由两位大娘照顾饮食。
我与骆伯一起去看望过他几回,这、这不算你所说的,深度、接触,吧。”
话还没说完,左绾集便感觉到手腕被抓住。
脉象平缓如常,初步看来也没有发病的症状。当然,范贤并不认为,仅靠把脉就能把出左绾集是否已经被感染。
“咏泰此前去过哪些地方?”
“他最初跟清哥儿一起去的香云县,后面往津沽卫就近的几个大县走了一圈。回京郊后,在西郭、东平两县待了两天。”左绾集将咏泰所有行程说了一遍。
范贤面色再次一沉,“小姐,速差人去重楼药田将咏泰、两位照料的大娘、以及与大娘有过深度接触,譬如其夫等人隔绝起来;
听好,隔绝便是谁都不要与其正面接触。令这些人以马齿苋、蒲草泡于热水沐浴、使石灰洒于其屋四遭。
日常派人为他们送吃食,必须戴口罩、穿手套;送完之后,同样以两种药草泡水洗手。
切记,隔绝期间,这些人的粪便必须用石灰掩埋于深坑。
还有,重楼药田自即日起,不可饮用生水。所有入口之物,必须经过高温蒸煮。
听明白了吗?”
左绾集即懵又惊,生硬地点点头。
“别动,在这儿等我片刻。”
说罢,范贤扭头去了里间卧室。半炷香功夫,他匆匆行出,将一张叠好的宣纸塞进左绾集手里。
“收好。按着第一条方子熬煮药茶,药田所有人每天喝一碗,以作防备;
若发现有人咳嗽、发热、呼吸困难者,就按第二条方子用药;
咏泰的情况,我也没有十足把握,现在只能以第五条方子一试。
第三、第四条方子里的药材,能采买多少便采买多少,令药寮尽快熬制。”
左绾集如视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掖进袖袋,用力点头道:“明白了!绾集这就赶去药田。”
范贤本能想阻拦,但话到嘴边,改成了:“小姐,一切小心!”
………
送走左绾集后,范贤平静地将碗勺清洗一净,搬去后院晾晒。
等范二娘子回豆腐坊后,又喊了武大牛过来,完成每天识一个字的任务。
午饭后,趁着老娘午睡的当儿,范贤去了趟钱记酒楼找老财聊了会儿,托他请老邢晚上过来再喝一场。
老财面露难色,“那家伙,你是不知道。要疯!
今儿一大清早,让小厮给他跑腿去衙门里告假,自个儿躲客房里拿酒当粥喝。估摸着,这会儿还醉着呢。”
“在这更好。麻烦包租公给带句话,就说晚上小豆郎陪他喝,不醉不归。”
说着,范贤摸出一锭银塞进钱有财的胖手里,笑嘻嘻道:“不能总白吃白喝。”
“嗨,咱俩谁跟谁,你要当我儿…诶,别、别脱鞋,我这不是嘴瓢嘛。银子收回去,酒菜给你置办好,今儿夜里我还真有事,陪不了你们。”
范贤也懒得跟老财客气,收回银子出了酒楼,带上武大牛开始逛吃。
到了永宁药铺,抓了几味败火清热的药材,其中便有两棵青蒿。
一路溜弯似地来到方庐。
方墨儒这座小院其实很普通,但好就好在离其它房子约有一丈远;房子又坐落于小院中央,这就将专业听墙角的那位,给隔在三米开外了。
某曾经听‘之乎者也’听睡着的七品执刀表示,本人并不想听。
范贤现在还没将所有碎片拼凑完整,等将事件还原复盘之时,跟踪的这位还有那个女镜师,也就可以安排上了。
让大牛坐在院子的小亭底下乘凉、吃糕点果子,范贤则脱鞋进了屋内。
掐着点来的,正好是方墨儒睡完觉的时辰。老人家精神矍烁地伸着懒腰,从卧室行出。
“贤儿来啦。”
“老师。”
方墨儒点点头,往院外瞧了眼,笑道:“大牛也来啦,让哑奴洗盘果子。”
“他手里的还没吃完呢。老师!”
“怎了?今日可是心念又乱了?来,你看,这天上的云…”
范贤额头黑线呈流泻状滑落。
同一个梗,还想用两次?
“老师,您看这个。”
方墨儒走到矮桌前跪坐下,揉了揉眼睛,拿起桌上的两棵青蒿。
“这,不是青蒿么?”
“老师确定这是青蒿吗?您再仔细品品,这究竟是青蒿,还是茅蒿。”
“茅蒿?”方墨儒眯眼细看,又捻出一小片碎叶送进嘴里嚼了嚼。
“味涩而无甘,真是茅蒿!可为何这外形竟是与青蒿一般无二?
两者虽极为相似,但茅蒿色泽略微泛黄,青蒿却是葱翠之绿。”
“老师,这两味药材若是错换,后果会有多严重?”
方墨儒稍一思索,回道:“青蒿解热凉血、去毒退暑,茅蒿性温暖血、补气盈润。
单独服用,对大多病症都无奇效、亦无大害。不过,若是入了一些药方,那就难说了。”
范贤起身坐到老师身边,轻声说了句话,方墨儒一张老脸瞬间便落了下来。
“岂有…”
“老师。”范贤指了指院外的某个方向。
方墨儒当然知道有个燕卫跟踪自己学生,并且,还在监听他上课之时,睡着了。
真是,金翎燕卫如今这都什么质量?
“成大业者,可阳谋、可阴谋,可攻心、可伐身,唯不可使此等毒计。
以人命为弩,你七爷断不会做这种事。
不然,当年大可倾尽七大门派之力,攻占云中周边七府十八郡,与老贼分庭抗礼。
他就是不忍江湖武者侠士血染云中,不忍牵连过多的无辜百姓。
不然,何需如今你这般…
不说这些,此事为师知道了。
你且去,老师自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