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眉姐,今天也没到祭祖节,二当家怎么忽然烧纸钱?”
外城某间不起眼的宅邸里,尹冥鸿正在院子里烧纸钱。灰白色的纸钱在火舌上飞舞化灰,蒸腾的烟雾仿佛描绘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
苦力打扮灰头垢面的荣曜站在门边,好奇地看着尹冥鸿的举动。他今天是来跟尹冥鸿出一趟任务,提早过来却看见这一幕,自然觉得怪怪的——谁会大清早烧纸钱啊。
“冥鸿在祭拜我们的异姓大哥。”牧晴眉坐在正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燃烧的火堆,露出追忆的表情:“大哥在三年前死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对了,你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喝口茶吧。”
荣曜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打扮:“我现在浑身脏兮兮的,不好进去,我站这里就行了。”
“那你去后面洗个澡呗。”
“这是伪装打扮。”荣曜苦笑道:“我现在是荆府的逃奴,在外面行动说不定会遇到认识的人,所以得弄脏一点让他们看不出来。而且外城认识我的人,其实还挺多的。”
“为什么?”牧晴眉奇怪问道:“你是个名人嘛?”
“不是名人,只是我以前是负责出府采购食材,然后……”荣曜有些难以启齿:“因为爹娘生的好,婶婶阿姨看见我都会格外优待我,一来二往,许多人也记住我了。”
牧晴眉惊了:“真的假的,那为什么我去买菜婶婶阿姨不给我优待?我长得也好看啊!”
荣曜哭笑不得:“这个嘛……正所谓异性相吸,婶婶阿姨可能更喜欢我这类好看的男人吧。”
“哎?这么说你是因为太帅所以被很多人记住?”牧晴眉端详了荣曜好一会,摇摇头:“但我看你感觉也就是平平无奇啊。”
“晴眉姐见多识广,自然看不上我这层臭皮囊。”荣曜笑了笑,他看了一眼尹冥鸿,又问道:“那晴眉姐是不是二当家比我好看多了?”
“是啊!”牧晴眉脱口而出,但等她注意到荣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脸红辩解道:“不过他嘛也就这样,还长得黑,眼神又吓人,吃饭的时候又大声……顶多就是比你帅一点点,就亿点点。”
“真的!”
“你再笑就跟我切磋一下。”
荣曜顿时止住笑容——文虹医官对他千叮万嘱,千万别惹牧晴眉,玄烛白夜的首席战力‘以力服人’牧晴眉这个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尹冥鸿很多伤就是跟牧晴眉‘切磋’时弄出来的。
荣曜赶紧转移话题,哎了一声:“二当家怎么在烧书?”
只见尹冥鸿正在撕下一张张书页扔进火焰里。
“啊,那是,大哥生前就是的铁杆书迷。他死前嘱咐我们,每年他的忌日一定要给他烧的最新一卷。”
荣曜点点头,又哎了一声:“二当家怎么在烧战法牌?”
只见尹冥鸿将一沓战法牌扔进火焰里。
“啊,大哥生前还是战法牌馆里十位超凡入圣的牌手之一,他死前嘱咐我们,每年战法牌版本更新之后都要给他烧一套战法牌。”
荣曜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哎了一声:“你们大哥还喜欢看黄色画册嘛!?”
只见尹冥鸿正在撕开一本香艳画册,荣曜看一眼就感觉非常得劲,都有点想问尹冥鸿在哪里买的。
“啊,虽然大哥的确喜欢看,但他觉得既然纸钱烧到下面会变成真钱,那这些画册烧到下面说不定也会变成真的女人。”牧晴眉耸耸肩:“大哥他死之前还是处男,他觉得自己又胆小又爱打牌又爱看小说,到了下面肯定还是个童真鬼,所以死前嘱咐我们一定要每年给他烧美女画册——不过如果这真有用的话,那他在下面除了跟几百个美女造小鬼外也没时间做其他事了。”
荣曜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大哥死前也嘱咐太多了吧!?”
“是啊,毕竟大哥是冥鸿亲手杀的。”
院子里忽然掀起阵风,火焰忽然变得旺盛狂舞,吞噬着纸张灰烬。荣曜看过去,发现尹冥鸿一直平静地看着火焰,他的模样在火焰蒸腾中变得有些扭曲,如鬼可怖,如神忘情。
“你没继续问下去。”牧晴眉双手撑着下巴:“你也知道小九山的事吗?”
“三年前我在荆府的时候就听说过,文虹医官也跟我说了一些。”荣曜斟酌一下言辞:“这么说,你们大哥……就是当年率领小九山工人暴动的水行舟?”
“嗯,大哥,冥鸿,我,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练功,一起加入白夜。”
“小九山的事当年在玄烛郡还是引起很大震动的,毕竟死的人太多了。”荣曜说道:“在传闻中,水行舟是一个义薄云天、不畏强权、抗击暴政的英雄……”
牧晴眉噗嗤一声笑了,“大哥肯定死也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的名声居然比活着的时候好这么多——他当年是出了名的怂包子,有时候打牌打不过还会当场哭出来。好几次他被人欺负了,都是我和冥鸿过去帮他找场子的。”
“你别看我现在一口一个大哥,那是我们用来嘲笑他的——他除了年龄大以外,其他都不如我们,学习就溜号看小说,练功就跑出去打牌,打架更是谁都打不过。在很多时候,他反而是需要我们照顾的大哥。”
“但他很爱你们吧。”荣曜说道。
牧晴眉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当时不在小九山,冥鸿也没多说,但我想也能想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杀了荆家的长老,当时荆家已经找来和阳军,决定要血腥镇压小九山的矿工,投降也只不过是漫长的折磨。他们连逃都逃不掉,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让某个人带着小九山这份功劳叛逃到荆家,让这场暴动至少有那么一点意义。”
“大哥那么胆小的人,怎么可能背负得了这样的血海深仇?”牧晴眉歪歪脑袋:“当年冥鸿回来之后,我还怪了他好久——但后来我也明白了,冥鸿这些年所受的苦,大哥肯定宁死也不愿意面对。”
听见‘怪了他好久’这么温柔的说法,荣曜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他记得文虹医官说过,三年前尹冥鸿差点被打死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足足光疗了整整一周才能下床。至于是谁打的,文虹医官没说,但这个情报是接在‘你别惹牧晴眉’后面的。
此时,尹冥鸿已经没再扔东西进去烧。缺少可燃物,火堆慢慢小下来,很快只剩下几缕小火苗。
“大哥。”
尹冥鸿端坐在火堆前面,轻轻说道:“我今天要去进行一个重要的决策。”
“或许会带领我们走向毁灭,也可能产生奇迹。”
“就像你当年一巴掌扇醒我那样,大哥,帮我下定决心吧。”
哗啦!
清风吹来,余烬爆燃,即将熄灭的火堆忽然窜出一米多高的火焰,华丽而又转瞬即逝。
“我明白了。”尹冥鸿站起来,拿出红缎带缠在手上:“荣哥儿,我们走吧。”
粗人打扮的荣曜弯腰行礼:“恭候多时。”
……
……
见面地点是大门石街。
大门石街是外城里著名的繁华街道,百年成衣店、玄烛老小吃、东阳饰品……有吃有穿有美,而且物价不高,哪怕是普通家庭也能咬咬牙来大门石街‘奢侈’一番,许多孩子的童年梦想,就是在大门石街里任吃任喝。
阴音隐将见面地点定在大门石街非常合理,这里人流密集,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轻松逃逸。不过同样,白夜也能轻易在这里安插探子,甚至大门石街有些店铺老板就是白夜行者。
荣曜跟在尹冥鸿十步之外,装作是来大门石街找工作的苦力,一点也不显眼。
看了看怀表,时间将要到达早上9点,尹冥鸿按照阴音隐的指示,来到老友记买一杯椰奶。
但是在三天前,白夜就已经派人去老友记当学徒,老友记附近也有白夜行者在监视,堪称是天罗地网。
哪怕这时候忽然又来个小孩传信,其他人也会跟着尹冥鸿一起移动!
付钱,买了一瓶椰奶,喝完。
尹冥鸿看着面前的空瓶子,陷入一阵沉思。
他被……阴音隐放飞机了?
就在这时候,街口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一架空座的人力黄包车忽然拉到老友记门口,这辆黄包车有些奇怪,座位很宽,而且车夫居然有三人。
左边肩膀搭着毛巾的车夫拍了拍尹冥鸿的肩膀:“尹先生,就是你要坐车吗?”
“我……”尹冥鸿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是。”
“上车吧。”中间车夫高兴说道:“你朋友花了很多钱让我来载你,放心,我们飞毛腿团队一定会以最快速将你送过去。下次叫车可以去车行喊我们,我们是玄烛郡拉车最快的团队——!”
左边车夫:“飞!”
中间车夫:“毛!”
右边车夫:“腿!”
尹冥鸿坐上车,朝后面的荣曜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来。
人力黄包车速度也就这么回事,毕竟是人拉的,能快到哪里去?其他人很轻松就能跟上来了,阴音隐这次布置根本毫无意义,他失策了。
“抓稳了,先生!”
就在尹冥鸿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推背感,看见黄包车一溜烟平地起飞了!
真的是飞毛腿!
左右景色飞快后退,尹冥鸿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他甚至觉得速度再快一点自己就可能被甩出去——这速度都跟汽车差不多了吧!?
大概四五分钟后,黄包车慢慢开始减速,最后彻底停在某个巷口,“先生,到了!”
尹冥鸿赶紧跳下黄包车,有些后怕地看着这三个车夫:“你们的车……真的很快。”
“当然,我们可是专业团队——”
“飞!”
“毛!“
“腿!”
然后车夫说道:“按照你朋友的委托,载你到这里,你就知道该怎么走了。那么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当黄包车离开后,尹冥鸿左右环视一下,心里顿时暗骂一声。
他熟门熟路地沿着小巷左穿右拐,很快来到一条人迹罕至两墙高耸的巷道里。
没错!
就是他们上一次见面的那条巷道!
甚至巷道中央也有一块红砖头!
尹冥鸿过去捡起红砖头,问道:“阴音隐?”
旁边墙壁马上传来熟悉的轻柔男声:“哎?尹冥鸿你已经来了?看来飞毛腿是真的很快啊……”
尹冥鸿扯了扯嘴角:“明明最后还是要来这里见面,你为什么要我去大门石街买一瓶椰奶?”
“你喝过蜜糖五花茶吗?”‘阴音隐’忽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尹冥鸿一愣:“喝过。”
“你觉得椰奶好喝还是蜜糖五花茶好喝?”
尹冥鸿想了想:“椰奶吧。”
“唉,你们品味好差。”‘阴音隐’叹了口气:“那么,闲聊结束。都过去十天了,白夜总部那边也该对我的合作建议做出决定了吧?是分手,还是重新来过?”
你这个说法怪怪的……尹冥鸿沉默片刻,说道:“不,白夜总部并没有对你的建议做出决定。”
‘阴音隐’似乎很惊讶:“那……再给你们一点时间?十天不够,三十天怎么样?”
“不用。”尹冥鸿背着墙壁,说道:“总部将决策权交给了玄烛分部,分部将决策权交给了我,我现在可以直接决定是否跟你合作。”
“听起来像是分锅,锅一层一层往下推,然后推到你这个小卒子让你负全责……”
尹冥鸿沉声说道:“如果我决策失误,玄烛白夜甘愿与我共赴黄泉。”
巷道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阴音隐’才开口道:“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不该做的事,我也已经做了。那么,请给出你的答复,白夜行者。”
“无论是志同道合,还是分道扬镳,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尹冥鸿却是说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阴音隐。”
“请问。”
尹冥鸿看向墙壁,视线仿佛要穿透高墙,看见站在另一侧的人影——
“‘阴音隐’,你真的是阴音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