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峰,
清冷的月光落在红砖绿瓦上,
山林间有呦呦的鹿鸣,
山涧中有潺潺的流水,
宫殿下有小小的人儿,
少年郎负手站到那李长生平日待的最多的趴地石上,望下看去,武当山有七十二峰,八宫十三观坐落其中,青山绿水间重重叠叠的宫殿若隐若现,殿宇中阑珊灯火,明暗无辄,山水交融此景少年郎尽收眼底,不得不说武当山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钟灵毓秀之地。
适合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也是颐养天年的绝佳之地,
偏偏不适合想要下山的道士,
在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歪,
就好比生活在达官贵人花园中被静心饲养呵护的红杏,看惯了亭台楼阁,见惯了珍奇异宝,也想探出墙去看看外边的野草,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武当山能限制住年轻道士的人,却限制不住他的心。
“殿下!”
“当真可以打得过我师兄吗?”
“他可是武当山的第一高手!”
年轻道士突兀的仰头望着已经走到台阶边缘的少年郎,犹豫了片刻,还是仰头出声道,眼眸中有一丝向往,出世之人对凡尘俗世灯火辉煌的向往。
“师弟……”
袁崇道合拢转身望着正殿前那个清逸的小道士嘴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咽了下去,默默地坐在蒲团上,恍惚之间觉得有些陌生,似乎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可太上忘情之道,
是不能沾染凡尘俗世三情六欲的啊!
沾染得越多,往后破镜之时阻力变会越大!
合道,合道,
那最后一个境界玄而又玄,
便是之前的炼神还虚圆满之境都需要心无旁鹭,修行百余年,何况传说中的炼虚合道,那是神融于道,又怎么能够融得下人的情感?
老道士这些年心中藏了许多的话,总以为这年轻道士是天生道胚长大了踏上修行之路后应该会动懂得,所以便没有说,可如今看来他或许没懂,只是强行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因为这样自己会安心许多。
可细细思量才觉得这是最真实的模样,不由的苦笑出声,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本也没有那么香了。
可自己有选择吗?
当那个少年踏过玄武牌匾的的时候,
那时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百九十三载真气一朝尽失,
自己还能活着吗?
或许吧,
毕竟修身养性许久,
可失去了一身真气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也看不到自家师弟未来的路了,
自己这个当师兄肩头的担子也得卸下来了,终归而言孩子长大了是要出远门的,一辈子待在家里永远都成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或许吧,或许是这些年自己给他期望太多了些,要知道便是在趴地石上睡觉之时整个武当山的视线也在他身上,不如让他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或许历尽红尘,在去斩断,
那段成长的过程更为重要,
又或者道心蒙尘,
浪费了天生道胚的命数!
不过想来二品的修为在人世间也吃不了亏,也能活得有滋有味,这样或许也挺好的,至少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天生道胚武当山无非少了中兴的机会,
可余自家师弟而言,却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袁崇道望着正殿外台阶上坐着的那个年轻道士思绪翻飞,神情复杂,此刻哪有武当上超然物外二品巅峰老天师的气度,反而更像是看着自家儿子长大渐行渐远的老父亲。
……
“殿下?”
李长生再度出声,
声调却是下意识的提高了几分。
“能!”
趴地石上站着的少年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可上山的香客却总说我家师兄已经是站在整个人世间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了,我当真能够胜过我家师兄吗?”
年轻道士的声调又低了下来。
“那你就使劲往前蹦跶,”
“蹦跶到那一小撮人的前面去。”
少年郎回身望着那太和殿最上方的金顶道。
“那到底得有多往前才行啊?”
年轻道士高声问道。
“拿出你做山大王的气势来!”
少年郎大笑道。
“天老大,我老二?”
年轻道士回想起往日的种种,
竟是极为罕见的翻了个白眼。
“殿下的意思是让长生努力修炼。”
“今后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不!”
少年郎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你还做天下第二吧。”
少年郎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年轻道士竖起两根手指。
“那天下第一谁做?”
“自然是我。”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山上你罩着我修行,帮我安稳境界。”
“下了山,我许你李长生,一世平安。”
那年轻的道士仰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对面的少年郎,少年郎此刻正极其骚包的仰头望着天,鼻孔对着自己,虽然境界还没有天下第一,可已经拿出了天下第一牛气冲天的架子来。
可恍惚之间再度看过去时,
只觉得少年郎原本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没有半分矫情,作做,
便是那天下第一也行当时理所当然那种。
他似乎生来就应当是如此站在人世间的最顶端,那个天下第一就应当是他的囊中之物,哪怕眼下还尚未踏上修行之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沉思了许久,年轻道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殿下!”
“有事?”
“有事!”
年轻道士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指了指手中的江湖转记,朝着少年郎挤眉弄眼,清逸的面容莫名的透着几分局促。
便是正殿中的袁崇道也是心神微动,
侧耳静心倾听起来,
“殿下方才口中所说的青楼?”
“是书中的那种吗?”
年轻的道士望着那同样身穿道袍却是穿出一种极其飘逸感的的少年郎,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问道,神情却很是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那种?”
少年郎起了玩笑的心思,
一脸正色明知故问道。
“便是有许多漂亮姑娘的那种……”
年轻道士说起逛窑子这回事竟是眼神清明,没有半分邪念,少年郎诧异的靠近些绕着这年轻道士
“师兄曾经说过要长生在漂亮姑娘心如止水。”
“可长生已经十五年没有下山了,平日上山的香客也大多都是男子,便是有女眷也都难得一见,所以从上山之日到如今见过的姑娘很少,见过的漂亮的姑娘就更少了。”
“书中青楼中总是多误入歧途的漂亮姑娘。”
“所以长生便想着若是下山了,”
“定要去天底下最大的青楼走上一遭。”
年轻的小道士很是认真的开口道,浑然不顾这是如今天底下最高的一座道教祖庭,而自己又是天生道胚之人。
“一则,”
“是盘算着见多了漂亮往后自然变会心如止水。”
李长生在场中缓缓度着步。
“二则嘛!”
“便是长生总觉得那些风尘女子误入歧途需要一个人去解救他们脱离苦海,而我等方外之人若是弱女子都解救不了,谈何修行大道,所以便当成下山第一次磨砺。”
说完后年轻小道士静静地等着答案。
“天底下最大的青楼在哪?”
“我不知道!”
“可乾境最大的青楼便是醉仙居,如今已经归在凉州谍报司建制下,若是小道长愿意定然寻来楼中漂亮的姑娘。”
“就是不知小道长如何劝解?”
少年郎哭笑不得道。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青楼女子从良,
不知为何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便是山上不谙世事的小道士也是这般想的。
“小道修行的也是太上忘情功法,想来到了到时候给那些误入歧途的漂亮姑娘诵上两段心经,又或者念上两篇静心的道家典籍以此度化那些风尘女子。”
小道士正义秉然道。
……
武当山有七十二锋,二十四涧,
作为山上辈份极高的小道士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差不到哪去,早些年成原本是住在八宫之首的静乐宫,和那些个白胡子老道士一同修行,算得上极为清静之所,可偶尔也有上山拜访的香客,身份不凡也不好拒绝。
可自从踏入炼神还虚境后便越发的喜欢安静起来,干脆搬出了静乐宫,住到山腰一片竹林之中,数十丈外是潺潺流水的白马涧,平日少有人来,格外清幽,如今多了个伴,少年郎带着的其他人则被老道士安排在了纯阳宫,哪里有五十间厢房倒也不会拥挤。
可竹林之中,
只余下一座木屋,和寻常农家小院一般,院子大半用篱笆隔开,种上一些寻常的瓜果菜叶,正中是一石台,面上刻有围棋棋盘,整体环境简陋了些,可胜在干净。
也不知小道士哪里来的那么多睡意,
刚刚回到屋中不多时便有轻微的打酣身传来,或许是修道其中玄妙太过费脑子了些,又或者是梦中青楼里的漂亮姑娘太过勾人了些。
少年郎却无心睡眠,
躺在木屋的上方,
独自一人看着漫天星辰,
脑海中思绪繁杂,
余下便是炼体拓筋静心修身养性了,
接下来的这半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过紧凑了些,老僧需要的各类珍奇异宝谍报司那边还在筹备之中,毕竟致幻安神明心的东西放到那都是宝贝,所以入虚无之境体验境界的秘法便定在了传功前的三天,至于中间的日子,自然也不能浪费,便是老僧早早说起的炼体。
不是纯粹武夫那般将肉身打磨到极致,而是让自己的肉身能够更好的容纳那一身精纯真气,拓宽自己的经脉能够便于往后能够运送,至于丹田运转的法门,在用秘法的时候自己去领悟后在挑选一门反而要好上许多。
第二天起的极早,
天色未明便步行登山而去,
而李长生同样起的极早,于他而言是换个地方睡觉,于少年郎而言则是从未有过的修行。
寂上老僧昨日并没有去纯阳宫住宿,而是待在山上用袁崇道提供的药材熬制起了药浴,此为洗去体内污垢的第一步,和那龙虎山第一等的洗髓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隐隐胜过一筹,加入了许多味西域的古怪药材。
不过龙虎山依附后,那江湖中人视若珍宝的洗髓丹自己当糖豆吃得太多,也没了什么效果,只是味道不错,有一股子淡淡的陈皮味,细细品尝竟是还是一丝丝甜味,当然这是鱼桃夭炼制的,偷偷往里边加了蜂蜜,只是少年郎不知罢了。
沿着天柱峰蜿蜒而上的台阶登顶之时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用老僧的话来说便是毛孔张开时,更容易吸收药劲,不至于抱潜天物浪费了那一桶天才地宝。
长时间战场杀伐让少年郎的体魄还要远远甚过寻常人,可奈何这山上台阶太多了些,和昨日悠哉悠哉的登山不同,自己还要赶在朝阳升起之前,说是什么吸收天地间第一抹阳气,有助于药浴……
“殿下,快到了!”
李长生望着不远处的趴地石轻笑道,这小道士说来也是奇怪骑着青牛竟也是如履平地,慢悠悠的走在少年郎的前方。
甚至还极为惬意的躺在青牛背上翻看起那三流江湖传记来,细细看去书页已经被翻起了卷角和毛边,想来也是看了无数遍,可小道士依旧是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脚尖轻点在青牛牛角上,
一步踏出便已经到了台阶尽头的趴地石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躺了下来,而青牛上山之后则是极为默契地选了一个青草多的地方,惬意的卧倒了下来。
小道士双手衬在脑后,
少年郎爬到台阶尽头时,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刚好升起,
朝阳从东边大山的身后缓缓露出,像极了平底锅中煎好的荷包蛋,可露出大半个轮廓只是,山巅的景象清晰起来。
极高的天柱峰如今竟是只余下山巅,四周全是翻涌的云海,如临于大海之滨,波起峰涌,浪花飞溅,惊涛拍岸……
少年郎此刻的角度看去,
那年轻的小道士正处在云海的边缘捧着一本古籍波澜不惊,随手翻页,一本三流的武侠转记硬生生的看出了正在参悟无上功法的感觉。
少年郎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有些荒谬,可下一刻,才知道原来对于天道眷顾之人而言,貌似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觉查到了身后的人,年轻道士回头局促的笑了笑,昨日说好的一同修行,如今自己反倒是疲惫了,将转记合拢,很是认真的打坐起来。
对着涌来的云潮,年轻道士两手相叠,大拇指相抱成太极图形状,置于丹田,双目垂帘,舌顶上腭,体内的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双手轻轻搭在膝间,长舒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浊气吐出之时,体内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竟是凝聚成液,一举冲破那些堵塞的关窍,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真气离体,道袍猎猎作响,那近处的云潮竟是被真气吹散,隐隐可见底下青山绿色。
毫无疑问,
他突破了,
入了中境,
道教典籍有言;
“九载功圆,则无为之性自圆,无形之形自妙。神妙则变化不断,隐显莫测;性圆则慧照十方,灵通无破。故能兼顾百亿,应显无方,而其至真之体,处于至静之域,寂但是未尝有作者,此其神性形命与道合矣。”
而天生道胚,
似乎一举一动都暗合天地大道,
而修行这种事情于小道士而言太过轻松了些,真的挺没意思,难怪想要去看山下漂亮的姑娘,又或许他还真的有可能将那些误入歧途的青楼女子劝的从良。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这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