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条偏僻巷道时,徐辉祖忽然拉住黄昏,按住了腰间佩剑,盯着巷子里站在阴暗角落里的便服中年人,低声对黄昏道:“小心。”
黄昏大感意外,站在角落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军营打过交道的云阳伯陈旭。
他换了便服,佩刀而立角落里。
按刀:“靖难之战时,你为中军都督府事,曾助李景隆脱困,又在齐眉山大胜,陛下渡江时,你亦率军阻拦,三次战事,我皆在军中,但遗憾未能与你对阵。如今你被重新起用,靖难余晖平叛福建时,救二殿下于大田,再大破梅殷之兵马,是以世人皆言,当今天下兵道者,陛下之下,便是你了。我陈旭兵道不彰,也就运气好,跟着陛下混了点军功得了个伯爷,但对你着实多有不服,还望赐教。”
徐辉祖缓缓的道:“兵道?还是武将对阵?”
陈旭冷笑,“有差别?”
徐辉祖缓缓侧首看了一眼周围,此刻他和黄昏所在的偏僻巷子,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应该是被陈旭提前清场了,不用猜,周围房子里肯定埋伏着刀斧手。
问道:“谁让你来的?”
陈旭不语。
徐辉祖讽刺的摇头,看着陈旭,目光可怜,“所以,你是被他们放弃的人,今日孤注一掷杀了我和黄昏,你以为你们能活?”
陈旭苦笑,“京营士卒,愤懑于袍泽之死,欲找两位说个公道,谁知局面失控,双方起了剧烈冲突,两位死于乱刀之下,我陈旭管控不力,其罪难恕,大概率是要被贬边关当个小士卒的,然而又有何妨?”
听到两人的对话,黄昏明白了原因过程。
道:“你虽然被贬,但是二殿下会记住你这个功劳,他若是成为储君,为你说话,将来你会被重新起用,甚至于你的后人,亦将因此受益,这事不假,而且应该就是我俩死后的后续,但你想过没有,你们在这里杀了我俩,相当于兵变,今日随你前来的这数十儿郎,他们都会死!”
陈旭笑,“我等皆怀死志。”
黄昏摇头,“愚蠢,大明儿郎理应守家卫国,岂能死于朝堂倾轧,而且我很想知道,这件事真的是二殿下的示意么,恐怕不是罢,二殿下虽然是作死小能手,但不会如此愚蠢,我猜想,让你前来伏击的不是二殿下,而是眼高手低的驸马、永春候,庸才王宁!”
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我一直以为,后军都督府事一职,让王宁执掌,是尸位素餐。”
陈旭笑了,“又如何呢。”
别人身份在那里,是当今陛下的妹夫,靖难之时,也在全力支持陛下,陛下得到江山,难道还能不善待王宁?
黄昏暗暗叹气,驸马王宁开始作死了。
而且作死成功。
陈旭缓缓拔出佩刀:“我会给你们个痛快的。”
左右院门推开,陆陆续续走出足足一标的精锐士卒,全部身着便服,腰间佩刀,目的昭然若揭:以寻常人的身份来杀黄昏和徐辉祖。
当然,这不过是掩耳盗铃。
黄昏大感头疼。
虽然说驸马王宁是个庸才,现在也开始作死,但他这一手其实很不错:陈旭带着京营士卒和自己等人厮杀,如果自己和徐辉祖死在这里,陈旭会被问罪没错,但自己死了,这个结局是王宁和朱高煦喜闻乐见的;就算自己等人赢了,杀了陈旭等人,可要知道,杀的是一位伯爷,后面的事情极难处理,更可怕的是,自己和徐辉祖两人,将因为此事彻底成了京营的敌人。
这不利于后续发展。
不论怎么看,自己都是输家。
怎么办?
唯有不战!
这个时候,需要读书人的口才了,拉住也拔出了腰间长剑的徐辉祖,道:“不能打。”
徐辉祖当然明白,苦笑,“不打还能怎样?”
黄昏上前一步,负手看着陈旭,“陈伯爷,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他们不仅仅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是父亲、丈夫、儿子,他们若是因为此事而死,这五十个家庭的其他人怎么活下去,这是数百条人命!”
陈旭不语,心里唯有叹气,自己不知道吗?
可有什么办法。
二殿下会想这些事?
不会。
驸马王宁会想?
不会,实际上当官的有几个会念想这些事,很少很少。
黄昏趁热打铁,对那数十京营士卒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为袍泽报仇雪恨,可你们难道不明白,你们的敌人不是我么,退一万步,是使团害死了那一百多京营儿郎,但我俩今日死在这里,你以为你们能活?你们若是死了,你们的妻儿如何活下去?一旦你们问罪,或者被杀,或者被流放,到时候,你们用命换来的小家之中,会有另外一个男人来睡你们的女人,他会住在你家里,睡着你老婆,花着你用命换来的钱,还会打你们的子女……国家会管罪犯的家事么?”
当然不会。
那数十京营士卒面面相觑,这个说法第一次听见,但不得不承认。
有道理!
黄昏见状大喜,尼玛,说不服你们,就会有另外一个男人住进老子的黄府,花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想想就难受。
咳嗽一声,“别作了他人权欲的棋子,你们要为袍泽报仇雪恨,我还是那一句话,来年去安南,赢了活下来,自是好事,若是不幸牺牲在战场,国家会抚恤你家人,我说的那种状况自然也不复存在。”
士卒们动摇了。
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不都是被人摆弄的傀儡,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在没被岁月磨平棱角之前,都是天老爷第一我第二。
被岁月磨平棱角后,内心深处也埋葬着主角思想。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陈旭没阻止黄昏。
但看着麾下动摇的神态,他已经猜到事情的走向,握刀缓步上前,站到黄昏跟前。
黄昏一动不动,“你敢杀,那就杀,我不逃,也不还手。”
陈旭直直的盯着黄昏。
许久,才道:“当时战事的经过,其实我早就知晓了,和曾庆隆一起幸存的京营士卒,在你被关押在诏狱的时候,已经向后军都督府汇报过,我知悉后,也告诉了麾下儿郎。”
黄昏讶然,“所以?”
他有点不懂陈旭的操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