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决战的时间快要来临,秦琅反而睡不着。虽然表面上他沉着冷静,在诸军面前是大将之风,可实际上依然还是紧张的难以入眠。
以缺马少甲的八千人马,要去反攻一万多党项羌人,不存在说谁强谁弱,现在两边都是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大家都在撑着,谁能站着笑到站后,谁也说不准,尤其是羌人附近还有八千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梁建方提议点燃烽烟,传召叠州兵马前来增援。但问题是,席君买先前已经拿他手令把叠州兵马基本上都调去岷州了,现在叠州留守的兵马也没多少,这个时候有那八千羌人在叠州境内,贸然调兵前来,反有可能在路上被拦截袭击。
况且,秦琅料定,羌人应当很快就会撤走,就算调兵来援,也来不及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军心士气尚可,也只能拼一把了。
让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受伤的拓跋狼从眼皮底下离开,秦琅做不到,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当求一时一地之得失,要谋划长远,但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座数丈高的人头京观,深深的刺激着秦琅,而羌河到现在都还被尸体堵塞着。
这个仇必报,而且等不了。
夜风呼啸,天更冷了。
梁建方披甲过来,“卫公也睡不着?”
“嗯,虽然很困,却又睡不着,上来吹吹风。”
“听这风声,似乎要下雪了。”
北方呜咽,天已入冬。
梁建方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
“两日后夜袭土城,感觉没太大把握,虽然整编人马,也有数千,可临时拼凑起来,只怕没有默契配合,难以号令,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那我们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你怕了?”秦琅笑问。
梁建方挺直了胸膛,“我怕个鸟,我只是觉得,五星堡得有人留守,卫公当坐镇留守,有你在堡中,弟兄们就算万一失败,也还有个退路。”
“你是怕我被拓跋羌生擒活捉?”
梁建方正色道,“这次行动很冒险,还请卫公坐镇留守。”
······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张超登上钟鼓碉楼楼顶,气喘吁吁。
“游骑急报,土城内似有异动。”
“异动?”秦琅神色一变,“不好,拓跋赤辞这是要跑。”
梁建方转头望向土城方向,也就二里地,居高临下,若是在白天能将城内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可现在是黑夜,今夜又风大。
土城里漆黑一片,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传来。
“拓跋老贼要跑,也当是白天跑吧,而且土城内没有灯火,不像啊。”
秦琅却已经转身往下走,“没有灯火,听不到动静就对了,这越发说明拓跋老贼想要趁夜逃跑,赶紧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绝不能放走了拓跋老贼!”
等秦琅沿梯而下,刚下塔楼,便又见到一名亲军来禀报,游骑兵靠近侦察,确实发现漆黑的土城中,有不少嘈杂声。
“报,有一支羌骑悄悄出城了。”
“所有骑兵上马!”秦琅呼叫。
听说拓跋羌要跑,要塞里当值的、休息的,全都迅速集结,一个个红着眼。
梁建方再次要求由秦琅坐镇城堡,他率军出击。
秦琅摆手,“别急,保持安静,先让羌人跑一会,然后我们再拦腰截断他,让他们进退不得。”
太急的话,羌人肯定会转身退回土城,倒不如先将计就将,等他们出了土城,再杀将出去。
秦琅骑上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场战争,来的突然,但他不会错过。
重新检查一遍武器。
亲军卫队忠诚的护卫周围。
一支支游骑放了出去,暗中盯紧羌人的动向。
静静的等待,无比的煎熬。
不知过了许久,游骑兵终于回来报告,拓跋羌人已经全部撤离土城,正悄然向西逃跑。
“张超,你带一个营步兵,立即入驻土城,我给你的命令只有一个,守好土城,不要让羌人退入土城,断其归路,不管外面战况如何,你都不要管。”
张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应下,领命而去。
“梁军使,你统带剩下步兵,跟随我统带的骑兵后面出城,我负责率骑兵冲杀截断羌人,你带步兵跟上包围绞杀。”
“卫公,让我带轻骑吧。”
“听我将令!”
“是。”
城门打开,吊桥升起,秦琅一马当先,策马冲出。
城中骑兵多马却少,秦琅只拼凑出八百轻骑,后面梁建方带着五千人马紧随其后,他们有边军、府兵、乡兵、蕃兵,有些人以前是骑兵,有些人是长矛手,有些是弓手,此刻,全都奋力迈开两条腿,紧随其后。
羌人在偷偷的逃,没有举火把,摸黑前进,行进的并不快。
秦琅也没举火,借着那点依稀的星光追击。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火。
虽然许多士兵只扣着顶铁盔,连件甲都没有,有些士兵只提了把横刀,连面盾也没。
八千人把原本五百人的装备匀来匀去,连武器库的装备都全搬出来了,才勉强能够人手一件武器,可众人却战意高昂。
战斗就在漆黑的夜里突然爆发。
秦琅率一千轻骑追上羌人,斜刺里杀出,一通凶猛的冲杀后,把羌人拦腰斩断,然后秦琅调个头,又往前冲。
轻骑左冲右杀,在羌人逃跑的队伍里进进出出。
拓跋赤辞急着逃跑,趁夜撤退,不敢举火,不敢有大动静,一万多人马拉成了一条长蛇。
突遇袭击,首尾难顾。
一顿混乱的厮杀过后,羌人终于举起火来,既然偷跑不了,那就战吧。
拓跋赤辞在黑夜里派亲兵传令,试图把拉成长蛇的队伍聚拢起来。
梁建方带着五千人马跑步赶到,二话不说,提着横刀长矛就砍杀起来,许多原岷州兵更是人狠话不多,不要命的拼杀,只为一雪前耻。
战斗很快就从突袭转变为全面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开。
拓跋赤辞也发现,自己的命令根本传达不下去,完全就是大乱斗了。
“往土城撤!”
眼看羌人居然被唐人杀的节节后退,拓跋赤辞也慌了,只能下达最后一道命令,也不管到底能不能传达执行。
向土城后撤,期望能够退入土城,重整部伍。
早知如此,还不如等天亮后光明正大的撤退,还能更有防备,现在这样,反而是被唐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首尾难顾。
“我有一万多人马,秦琅连那些败兵俘虏在一起,也不过数千,就算我们被突袭了,也是我众敌寡。”拓跋赤辞如此安慰自己。
他叫来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二人,此二自连接兵败后,已经被赤辞剥夺了统兵之权,一直随在他身边。
现在,拓跋赤辞将自己身边的亲卫拔出一千交给二人,他让二人去遏制唐骑,稳住队伍。
思头和细干领命而去,率军往回杀,但一回头,却发现赤辞居然毫不犹豫的已经带着前锋继续往西跑了。
赤辞居然就这样逃了,临走还让他们两个殿后掩护。
思头咬牙,细干皱眉。
黑夜里。
秦琅率着亲军卫队骑兵,猛的杀了过来。
拓跋思头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正是秦琅,细干也看到了。两人心中有一瞬间,升起过要冲杀过去生擒秦琅然后逆转战局,获得胜利的念头。
可下一瞬间,当看到秦琅带着他的骑兵一路所向披縻,沿途羌人纷纷避乱奔逃后,他们都明白,大势已去了。
再一想到积石山下的拓跋部营地,都正在被秦琼横扫时,两人心中升起一股悲伤。
再扭头望向另一边,拓跋赤辞已经将他们远远抛弃,逃循于黑暗之中不见踪影了。
“我要向卫国公请降了,你呢?”拓跋思头望向细干,眼神里带有戒备。
“一起吧。”拓跋细干一声长叹,这位曾经是拓跋赤辞的心腹大将,从赤辞的卫队长做起,但现在他只感觉到赤辞的抛弃和无情。
“好,一起!”
秦琅率兵冲杀。
前方一支骑兵拦住去路,看装备很精锐,人马也难得保持着整齐。
突然,那队伍前头举起了白旗。
然后火把下,看到两员羌将,带领众羌下马,一齐跪伏在地,高呼请降。
秦琅勒住战马,豹子头带着惯性一直冲到了羌人面前,人立而起,连连嘶叫。
“拓跋思头,拓跋细干,向卫国公乞降!”
“我等愿降!”
秦琅扫过二将,“你们就是在松州城下被我击败过的那二人?”
“正是我等。”
“拓跋赤辞呢?”
“带着千骑,往西逃了。”
秦琅有些意外,拓跋赤辞这么干脆果决?这仗打的正酣,居然直接弃军而逃?
不过当秦琅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的万余羌人,早已经被唐军冲杀的狼奔鼠突,四处逃窜了。
“本都督接受你们的投降。”
天未亮,战事便结束了。
拓跋赤辞弃军逃跑,拓跋细干和拓跋思头这两员大将的阵前投降,让其它本就已经崩溃的羌人再无斗志,纷纷投降。
秦琅原以为会是一场血战,谁料到只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