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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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看他穿的破破烂烂,具备哲学家气质。

  “汤大人,半年不见,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陛下,钦天监那点银子,臣能勉强度日,坚持活下来,已经算是神,不,是皇上的恩赐,”

  “多久没发俸禄了?”

  汤若望伸出三根手指。

  “三月?”

  传教士摇了摇头:

  “三年······”

  朱由检尴尬一笑。

  “平日接点私活,弥补收入,帮达官显贵们占星,哦,是算命,”

  红毛洋人占星术在京师颇受欢迎,尤其能忽悠那些刚来京师的官员。

  ”薪水微薄却能努力做事,朕甚是欣慰·······成祖爷显灵了,哦,按照你们的说法,是主的神迹,朕现在有钱了。“

  朱由检说罢,朝王承恩挥挥手:

  ”给汤达人发钱。”

  “啊!“

  “发钱!”

  王公公不情愿的走到屏风后,取出个沉甸甸的袋子。

  汤达人看了看袋子,一脸茫然。

  “尊敬的皇帝陛下,这是?”

  “是黄金,赏给你的,”

  汤若望掂量了一下,足有十两,他立即大声道:

  “亚洲秩序的守护者、东方帝国的权威、朱崇巴高贵血统的继承人、万王之王、亿万百姓的守护神啊,最尊敬的崇祯皇帝陛下,愿上帝保佑您和您的子民!”

  朱由检摆摆手,觉得这厮不过演话剧,实在是可惜了。

  “朕自有先人护佑,历法准备的怎么样了?”

  德意志人收好黄金,恢复科学家面容:

  “已准备就绪,臣与副监正商议,新历法就在年中试行,”

  “好!”

  在原本历史位面中,崇祯十年,汤若望参与修编历法,成稿后名为新历法,一经问世便遭守旧派攻击,朱由检排除万难,推行新历法,大明不久便亡了。

  “有了新历法,耕种守战皆可焕然一新!!”

  在封建农耕时代,历法、年号具有特殊意义。

  控制了历法,就控制了时间,乔治奥维尔在说,谁控制了时间,就控制一切。

  “历法之事,还请汤达人努力,年中必须先在京畿、湖广等地施行!朕召你来,还有一事。”

  “哦,皇上请讲。”

  汤若望有些不安,他怀疑皇帝要让他去铸造火炮。

  天启初年,汤若望曾在澳门铸炮,试射炸膛,炸死了好几人。

  汤若望有自知之明,近代军事工业可不是几个传教士就能玩得转的。

  “朕需要人才!”

  皇帝说话方式总是开门见山,没有繁文缛节,倒像个欧洲绅士。

  “皇帝圣明,自从马可波罗出名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海盗们便向往东方,在他们眼中,天朝上国遍地黄金,所以每年都有几千名的渴望造福世界的正直绅士来到东方,追寻他们的梦想,”

  “渴望造福世界的正直绅士?”

  朱由检呵呵一笑,这些海盗在全球各地的所作所为,也是够绅士了。

  “你认识的人中,可有懂军事技术的,比如火器铸造,工程建设,黑科技之类,”

  汤若望不懂什么是黑科技,不过他人脉极广,与澳门印度等地的绅士们保持联系,对欧洲最新科技成果也有了解。

  他犹豫片刻,他很清楚朝廷财政入不敷出,根本拿不出钱来改善军备,他的好友徐光启当年便曾提议改善边军武备,结果因为缺钱不了了之。

  “尊敬的陛下,恕臣冒昧,您知道修建一座棱堡需要花费多少黄金吗?”

  朱由检淡淡一笑。

  “多少钱?”

  “五千两·····”

  “你只管找人,人来了,钱不是问题!”

  汤若望茫然点点头。

  “皇帝陛下,臣想起有位绅士,他应该符合要求,“

  “绅士?也是海盗吗?他叫什么?现在何处?”

  朱由检身子微微前倾。

  “塞万图斯,来自西班牙美丽小镇,我和他曾有过次美丽的邂逅,那是五年前,在南方澳门,“

  塞万提斯的风靡欧洲,他现在稿费拿到手软,已经是文坛首富了。没想到除了写小说,这厮还跑到东方当雇佣兵,还会制造火器,修筑棱堡,简直是达芬奇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汤达人,请仔细说来,”

  “是,陛下,”

  “那是六年前的夏天,一个昏暗闷热的午后,凉爽的来自南中国海的东南暖湿季风吹拂着一望无垠的海面,海风吹了几千年,最后吹到了澳门氹仔酒吧前台,吹入我心间,酒吧的侍女来自日本长崎,她皮肤黝黑,身材婀娜,总是盯着我的鼻梁······啊!多么美妙的午后,西班牙人点了杯高度朗姆酒,花了半个银币,三杯酒下肚,开始向我诉说自己的传奇经历······”

  朱由检打了个盹儿,擦掉口水,他昨夜只睡了四个小时,现在瞌睡得很。

  “······那是一个玫瑰色的故事,开头却是黑色的,那年,塞万图斯十八岁,安戴尔小姐也是十八岁,在诺曼底城堡,他第一次见到她,他的心儿便被她俘获,他说每次看到她的笑容,都像看到了春天·······”

  “够了!朕对这些不感兴趣,塞万提斯现在何处?“

  朱由检对骑士小说并不感冒,他早过了做春梦的年龄。

  “噢,他是西班牙皇室工匠,曾参与设计马德里棱堡要塞。”

  “马德里棱堡要塞!“

  朱由检内心狂喜,迫不及待问道:”他懂炮吗?”

  十七世纪,由于改进了城墙设计,西班牙棱堡防御体系固若金汤,至于火铳火炮,至少领先大明半个世纪。

  “陛下,以您的睿智,想必知道,在过去三十年,西班牙帝国枪炮横行欧洲,皇室工匠的设计作用很大,”

  “那么,朕想知道,这个塞万提斯为何要来澳门?”

  汤若望停顿片刻,忽然开口道:“因为爱情。”

  卑微的工匠爱上高贵的公主,身份的差距注定了悲剧的发生,穷小子逆袭公主的故事,俗套而狗血,是后世国产爱情影视剧中常见的桥段。

  “塞万提斯不是有梦中情人吗?他无数次为这个女人决斗,甚至和风车决斗,现在又去勾搭什么公主?”

  “陛下,臣说的是塞万图斯。”

  ”爱谁谁!管他土司还是提斯,他在哪里?”

  “他想去日·本,从此留在这个神奇国度,洗菜劈柴,做饭喂马,做一个幸福的人。“

  “他在哪!“

  ”倭国!”

  汤若望充满悲伤之色,他和这位西班牙人喝过一次酒,被他绅士精神打动。

  “日·本?”

  崇祯明亮起来的眼眸暗淡下来:“若是去了日·本,那可是九死一生啊。”

  ”陛下也知日·本发生的事情?”汤若望胡须颤抖,情绪激动。

  “如何不知,天启年间,倭寇屠杀天主教徒,在岛原,数万名天主教徒被幕府军队杀死,一些人被活着丢到悬崖之下。”

  “塞万图斯······唉!如此人才,却不能为我大明所用,可惜了!“

  汤若望劝慰:“皇上不必伤感,上帝作证,汤姆士还活着,”

  “何人敢去倭·国,将此人带回,为朕所用!”

  周围默然无声。

  皇上这句话太过唐突,让人想起了遥远的秦汉时代,那些班超张骞们出使西域的故事。

  “末将愿往!将此人带回!”

  朱由检抬头望李若琏一眼:“李指挥忠勇可嘉,倭国凶险,你就不要凑热闹了!管好锦衣卫就可以了!”

  倭国实行锁国令,想在德川家光眼皮下面把人带出来,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朕要扩建锦衣卫、招募新军,事务繁杂,你留在京师还有大用处,”

  咚咚声响,李若琏跪倒在地,以头撞地。

  “皇上,末将虽一介武夫,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

  “莫说这倭国,便是刀山火海,末将也要走一遭!把塞万提斯给皇上带回来!让他为大明效力,末将自幼随沈炼学习武术,在镇抚司也是能排上号的!”

  “那么,镇抚司第一高手是谁?”

  “东厂厂公方正化!”

  朱由检微微一笑,方正化有没有练过葵花宝典辟邪剑谱他很想知道,却听李若琏接着道:

  “千户高文彩,忠勇无双,可堪大用!皇上不必担心!”

  王承恩跟着劝道:“皇上,李大人忠义可嘉,事已至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找几个死士,去倭国试试!”

  崇祯皇帝来回踱步,沉吟不决。

  此去日·本,万分凶险,皇上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忠臣。

  若能把西班牙人带回,火器改良,意义非凡。

  朱由检颤巍巍走到李若琏身前,举起衣袂,拭去他额头鲜血,语气激昂:

  “锦衣卫乃天子爪牙,朕有你这样的爪牙,甚是欣慰!王承恩,给李大人五十两金子!把成祖爷给朕的屠龙宝刀送给他,倭国人妖不分,百鬼夜行,李大人用得上,”

  屠龙宝刀是一把尼泊尔军刀,削铁如泥,对抗日本武士刀,最合适不过。

  李若琏双手接过屠龙刀,皇上凑到耳边,低声道:

  ”此去岛国可便宜行事,必要时,向幕府将军许诺,割让辽东北直隶,连京城都可以给他,银子什么的要多少给多少,可允许公主和亲·······当然,所有承诺,朕一个字都不会兑现的。”

  “朕要在京城大开杀戒,杀楚党、浙党、东林党,勋贵、杀藩王、杀宗亲,杀鞑子、杀流贼!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京城不太平,你的老母亲,朕会接入宫中,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侍奉,你的妻子也是,哦,你还没老婆吧?”

  李若琏感激涕零:

  “谢皇上厚爱,臣不曾婚配!”

  朱由检云淡风轻道:

  “朕会派人去俄罗斯,去欧洲,去美洲,去南极洲,去北极,大明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汉有班固,朕有李若琏!若能找到塞万图斯!指挥使的位置就给你坐!!骆养性那狗东西,吃里扒外,朕要扒了他的皮!”

  李若琏握紧屠龙刀,大声道:

  “只求能从倭国平安归来,加官进爵之事,还是留给别人吧!皇上,臣去也!!”

  入夜后,街巷空无一人,商贩们早早收了摊,寒风呼呼刮着。

  两盏油皮灯笼闪过大街,如暗夜流萤,很快淹没在茫茫黑暗中。

  晦暗的灯火中,照亮北镇抚司字样以及两张干瘦似鬼的脸。

  “真是倒了血霉,抽中巡夜的签!刚才出衙门时,蒋百户还在喝酒!”

  年长番子打着灯笼,嘴里哈着热气,沉声咒骂。

  他身后跟着个身材消瘦的番子,二十岁光景,右手握紧绣春刀,左手拎着牛皮纸灯笼,小心翼翼朝四处张望。

  “三爷,宫里发饷了,老王领了二两,要买小媳妇儿,咱也瞅瞅?”

  三爷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隔壁老王能生儿子不?媳妇儿有俅用!毛都没长齐还想媳妇儿!!”

  杨云龙听了这话,像吞了黄连,不再说话。

  娶不娶媳妇儿还在其次,不饿死就是万幸,要不是三爷帮衬,去年冬天他就冻死了。

  番子收入不过三两,偶尔能捞些外快,不过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

  “马三爷,巡夜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事儿,他们甘心让给咱们?”

  “兵马司半年没发饷了!你以为人家想让,还不是皇上给咱争取的!”

  杨云龙叹息一声,还要说话,忽然被马三拉住。

  “巷子有动静!!”

  杨云龙就要朝黑暗走去,被马三猛地拉住。

  “离远点!当心被拽去当菜人!”

  “啥是菜人?”

  三爷没再说话,盯着漆黑的巷道,将杨云龙撇在身后。

  数息过后,黑暗中响起衣服窸窣声,还有女,人哭泣声。

  两人同时拔出绣春刀,做出迎敌姿势,马三向前走了两步,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一明一暗之间,满脸凶残的壮汉绑着个女子,正举起三眼铳瞄准这边。

  “哪里来的点子!不要命了,敢在皇城抢人·····”

  袖中飞刀猛地投出,短弩嗖嗖连射两箭,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三眼铳响起。

  ~~~~~~~

  首辅陈演官邸,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陈演捋着稀疏胡须,欣赏着弋阳腔昆曲,大院里搭了个戏台,铺层艳霞绸,烛光映照下,宛若人间仙境。

  台上乃是赫赫有名的周家班。

  周家班姿色才艺,唱腔舞姿皆是一绝,今天为客人们演唱的是昆曲杜十娘。

  杜十娘身着华服,情真意切,回味甜蜜恋情,哭诉郎君的背叛。

  窈窕杜十娘,她是自怜身落在平康。

  落花无知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

  在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

  但愿金钗布裙去度时光,她在平康识得个李公子。

  吴越侬语听的众人如痴如醉,一众杀伐决断的老爷们不觉流下几滴泪水。

  “阁老啊,这几个女娃子美得很,回头我家做寿,也请来唱!”

  高院大宅外,冻饿而死的流民嘴唇微张,寒风灌进肚子,尸体发出古怪咕咕声,眼睛泛着红光的野狗,在不远处游弋。

  “国丈从苏杭重金聘来的班子,只在吴王府上唱过,便是江南士人也无福消受,今日咱们都是托阁老的福啊!”

  众人欣赏完昆曲,意犹未尽,说了些京城掌故八卦,早有丫鬟捧着瓜果菜蔬来。

  水果菜肴是从运河连夜送到,价格不菲,一叠精致的鹿肉不知换多少碗小米粥。

  大家对美味佳肴不怎么关注,今晚来陈府,可不是蹭饭的。

  陈演举起羊脂玉酒壶,朝琉璃杯中倒酒。

  众人木然,陈演放下象牙筷箸,用龙井漱了嘴,开口道:

  “皇上杀了赵楚锐,派人抄家,污蔑老赵贪墨,这是杀人诛心啊!”

  说罢他环顾四周,很快有人附和道:

  “皇上怕是操劳多度,患上了狂躁之症,要给他治一治了!”

  “治,谁敢给他治?”

  ”阁老的意思,还没领会么?没有病,可以给他找!就像当年朱厚照······”

  李国祯的话引起大家共鸣。

  “刻薄寡恩,屠戮大臣,人神共愤,还敢自比堯舜!”

  “前年强收商税,去年逼死孙传庭,今年对咱们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还要倾诉苦水,阁老举手打断。

  “派人去山海关,告诉吴三桂,京师有变,皇上要裁撤辽镇,不给他们吴家钱了!问他想不想清君侧!!”

  四周雅雀无声。

  “万万不可,阁老,辽镇那德行,你是知道的,要是让这群丘八来京师·····”

  “阁老,辽镇听封不听宣,祖大寿多少年没来京师了!”

  诸位大佬与辽镇是休戚相关,共生共荣,辽镇每年三百多万两银子,至少有一百万两分润给京师百官。

  只要辽饷在,大家就有银子拿。

  若是让辽镇“进京勤王”,那就是玉石俱焚了。

  陈演目光扫视众人,沉默许久,才冷冷道;

  ‘既然都不愿辽镇来,那就劝劝皇上,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像当年朱厚照那样·······’

  “又是杀人,又是调军入京,是要谋反!老夫想着,咱们今天在这里喝酒,明天说不定就脑袋搬家了。“

  乔致庸拍案而起,怒骂道:

  “他朱由检发了不成!!”

  “一个孤家寡人,他想怎么样?他能怎么样?!”

  ”阁老!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陈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让宫里的人准备准备,咱们也要给朱由检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