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六骑着那匹脾气暴躁的枣红马，穿越大片大片的废墟，沿着布满尸体的街道，缓缓朝宁武关北边走去。

　　街道上横七竖八散落着明军的尸体，有弓手，有战甲，还有一些低级军官，成百上千具尸体都还来不及收敛，很多人都是用块麻布盖住面门，身体还保持着战斗的。

　　街边断垣残壁之间，不时有乌鸦飞来，落在尸体中间，享受着饕餮盛宴。

　　残余明军都已经筋疲力尽，掩埋尸体是一个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刚刚开战时勉强还能做到，等到后来，人手明显不够了。

　　燕小六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地上那些尸体，继续往北走去，转过交界，十字路口渐渐有喧闹之声。

　　很快地，三五十名流贼轻甲出现在燕小六视野中，这些人没有队列可言，身上装备也丢失了不少，有些人甚至把头盔都扔了，大概是为了跑得更快些。

　　流贼沿着废墟四处搜寻，从破城到现在，他们已经连续奔跑了半个时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还是一无所获。

　　赵大强拎着沉甸甸的箩筐，在废墟间艰难跋涉，箩筐里放着几件破旧衣服，这和他原本想象的相差太远。

　　为了能尽早入城，为了能抢在别人前边，赵大强脱了件锁子甲，手里的长枪也扔在一边，换成把方便巷战的顺刀。

　　尽管扔下了很多东西，这件箩筐却被他带在了身边，因为顺军之中早已传开，秦王朱聿键还在宁武关内，城内至少存储着十万两黄金。

　　对于这样的传言，赵大强也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他才丢下武器，拿了一个大箩筐。

　　不过截止目前，除了扒拉出两件破衣服，这位绥德汉子啥也没捞着。

　　“，刘宗敏，害老子又白跑一趟！”

　　他骂骂咧咧，长枪还好，铠甲要是找不回来了，他又要花钱去买了，问题是他已经没钱了。

　　“狗·日的秦王朱聿键，把个城池守的严严实实，好不容易进来，啥也没有，”

　　他身边几位顺军轻甲也在不断咒骂，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全军的笑话。

　　绝望之际，赵大强忽然望见一名明军骑兵站在不远处，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一个明军骑兵，鸳鸯袄，顺刀，还在朝这边张望。

　　“不要跑！抓住他！他肯定是秦王家丁，他有钱！”

　　赵大强上气不接下气，竭嘶底里的嚎叫，听到说有钱，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活计，停止在废墟中翻找，抬头望向这边。

　　顺着赵大强手指，流贼目光聚集在这个明军骑兵身上，眼中都泛出希望的光芒。

　　“抓住秦王家丁！抓活的！”

　　“来了！来了！流贼战甲来了！”

　　大地微微颤动，废墟上的尘埃被抖落在地上。

　　三百多步外，五十多名轻甲狂奔而来。

　　流贼轻甲在废墟间搜选财物时，忽然望见南边跑过来个明军骑兵，一副家丁装扮，不等靠近他们，便急转马头狂奔而去。

　　骑兵的突然出现给这伙轻甲无限希望，至少说明城内还有明军，而且还是军官。

　　有明军在，就意味着有银子可以抢，对财富的渴望让他们胸中燃起莫名热火，脸上都露出不可名状的复杂表情。

　　“不要打死他了，不要让他逃了！跟上去！那边肯定有银子！”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蜂拥上前，对那骑兵紧追不舍，老营战甲心知肚明，他们知道，这时候出现骑兵，说明守将还在城内，明军军心溃败，只要追上前去，银子当然不在话下。

　　在严六带领下，轻甲与老营精锐蜂拥上前，很快便进入了明军伏击圈。这些顺军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次不仅没找到珠宝金银，还把性命搭在了这里。

　　“嗖！”

　　一支重箭从佛塔某个角落射出，急若闪电，冲在前面的一名顺军轻甲身体一震，胸口被箭射中，射中他的这支箭势大力沉，那轻甲胸口被贯穿，箭镞从后背穿透而出。轻甲闷哼一声，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射入身体的箭头，双手在空中绵软无力乱抓，堪堪无力倒在地上，大股大股鲜血从口中溢出，死不瞑目。

　　佛塔三层窟窿里，孙小六攥紧那张兀自颤抖不已的胎弓，蜷缩着身子，望向塔下中箭将死的顺军，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二丫，看见没，杀你的人死了，哥给你报仇了！”

　　中箭的轻甲为了比被人跑的更快些，连身上那块木板都扔了，所以才冲到了最前面，不过他死的一点也不亏，孙小六这一箭，攥足力气，即便是他身上披了层铠甲，也活不成。

　　顺军抬头望向四周，见不到一个明军，这种情况他们是第一次遇见。各人手足无措，只是攥紧手上顺刀，胡乱挥舞。

　　很快，又有人被射中，箭镞射入脑门，那轻甲没来及嚎叫一声，便倒地毙命。

　　背后压阵的五名老营立即反应过来，他们身上裹着三层铠甲，最外面那层锁子甲，普通箭镞极难穿·透，在明军射出两箭后，老营精锐已经判断出弓手的大致范围。五人纷纷扬起步弓，也不瞄准，张弓便射。一边退到残垣断壁后面，等到时机反击。

　　四名骑兵看上去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不慌不忙，一边策马徐徐后退，一边举起三眼铳对着明军弓手猛烈轰击。

　　在这个距离上，三眼铳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他们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火药爆炸腾起的浓烟倒是能掩护骑兵快速撤离。

　　那几十个未经战阵的轻甲，在连续死掉两名同伴后，像炸了窝一般，也不知道找地方去隐藏，只是乱哄哄的四处奔走，有三个慌不择路的顺军，直接跑到佛塔下面，被射成了刺猬。

　　接连射中十几支箭镞，杀死三名顺军后，孙小六手臂剧烈酸痛，他调整下握弓，重新瞄准那名骑兵，弯弓如月。

　　刚要松开弓弦，耳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距离自己一百步不到的废墟后面，五支鸟铳一起轰鸣，朝自己这边射来。

　　孙小六急忙转身闪开，铅弹打在佛塔墙壁上，落大片大片沙土。这个距离，鸟铳具有致命杀伤力，楼下传来凄厉哀嚎声，不知是那个弓手被铅弹击中，失足重重砸在地上，被蜂拥而上的顺军砍成肉泥。

　　孙小六喘气，努力克服死亡的恐惧，他猛地露出箭梢，朝对面骑兵射去，却发现原先的位置已经没人。

　　四名老营精骑此时已消失在白茫茫的烟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