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三日，宁武关。
烟雾弥漫，残垣断壁之间，来不及拔去的火箭燃烧不止，三五成群的顺军战甲形若鬼魅，手持兵刃，在砖石瓦砾间游弋。
宁武关之战进入第十八天，历史已经发生改变，李自成和他的大顺军，被彻底拖入战争泥潭，东征变成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顺军伤亡惨重，每日伤亡都在千人以上，继续攻打宁武关只是为了报复，用刘宗敏的话来说，攻下宁武关后，他要把朱聿键那兔崽子活剐了。
宁武关明军数量急剧减少，驻守外城的明军伤亡殆尽，副总兵周遇吉拼死将甬道中的火药点燃，在爆炸中化为灰烬，和他陪葬的还有冲上城头准备强军功的两百多老营战兵，皆是刘宗敏麾下的百战精锐。
甬道中，朱聿键储备的上万斤火药一起燃烧，爆炸形成巨大的轰鸣声，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周遇吉消失火光中。这位贪生怕死的副总兵，从太原到宁武关，在唐王感召下，终于在宁武关城下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城墙被彻底炸毁，登上北门城头的顺军无一幸存，残肢剩体像雨点般洒落一地。
顺军战甲被爆炸震得头晕眼花，一些人双耳失聪，疯子似的在废墟间乱窜。
伫立观战的刘宗敏面如死灰。
此战之后，刘宗敏麾下精锐折损大半，损失上千人马，势力将一落千丈。想到自己以后要看李岩脸色，他情绪失控，挥舞顺刀，指着倒塌城墙，对身后不到两千的老营精锐咆哮：
“奶奶个腿！杀光！杀光他们！”
尘埃落定，老营如潮水般涌向废墟缺口，各人挥舞顺刀，对明军伤兵一通乱砍，连冰冷的尸首也不放过。
破城之日，鸡犬不留。这是李自成攻城前下达的命令，无需没有任何动员，被仇恨笼罩的，濒临疯狂的顺军自觉将宁武关屠戮一空。
连续十日，宁武关明军顽强抵抗，誓死不降，给顺军造成巨大损失。破城之前，战甲伤亡八千，老营损失两千，至于那些填壕的流民，因为没人在乎，伤亡恐怕已经是天文数字。
六万顺军被牢牢困在宁武关，对李自成来说，不啻是一场煎熬。原本捉襟见肘的补给，现在几乎陷入绝境。
粮食炭薪难以为继，从陕西运往山西的粮车数量急剧下降。实际上，即便现在攻下宁武关，将关内明军赶尽杀绝，此次东征，对顺军来说，也是得不偿失的。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命，就必须另找出路。
要么继续向东抢掠，与宣大镇恶战，要么打道回府，回到陕·西。
缺衣少食，在冰天雪地跋涉数月，回到陕·西，很难想象士兵不会哗变。
一个更严重问题的是，顺军在山·西没有坚固后方，一旦撤退，便会陷入溃败的危险。两个月辛苦夺得的城池要拱手让人，还有可能受到投降明军的进攻，死无葬身之地。
顺军走后，接管三晋的是宣大，是建奴，是朱由检，还是多尔衮，李自成现在已经无心考虑这些问题了。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脱身逃走。
中军大帐，众将议论纷纷。
“收拢人马，让刘芳亮加速北上，牵制明军兵力，咱们继续向东打，一直打到北·京！”
制将军李岩作为李自成的嫡系，在宁武关没遭到什么损失，所以现在不愿轻易撤兵，准备继续大干一场。
大爆炸掀起的尘埃还没散去，在废墟之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双方在逼仄狭小的城头废墟中激烈交换着生命。
“说得轻巧，连宁武关都啃不下来，还怎么打太·原，打京师？那边城池可比这坚固多了！”
李岩面色阴郁，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自己，郝摇旗这话明显有弦外之音，他如何听不出来。
“要是怕了，就自己滚回去，老子带兵往东打，到时候攻破了城池，抢到了银子女子，你可别眼红！”
“兔崽子，你说哪个怕？！”
郝摇旗平日不把李岩这个后辈放在眼里，抡起拳头就要打过来，被牛金星宋献策等人死死拦住。
“别吵了！要死没人拦着！哪个再敢胡咧咧，老子现在就宰了他！”
李自成啐了口唾沫，粗重的眉毛下闪过浓浓杀气。
两人立即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树挪死，人挪活，往东还是往西先不论，先攻下宁武关，抓住朱聿键再说！“
他将目光投向残破不堪的宁武关，恶狠狠道：
“奶奶个腿！不是冤家不聚头！朱聿键这个狗日的，八年前就和老子不对付，又在这里遇上，自己不想活了还让咱们活不好，抓住他，非亲手刮了他！”
众人抬头望向烟雾弥漫的宁武关，大爆炸又炸死不少顺军。死去的人算是彻底解脱了，活着的人还要忍饥挨饿，在这个修罗场，没有谁是赢家。
“杀光！杀光！”
刘宗敏没有参与议事，以后也没这个资格了。此时此刻，他红着眼睛，竭嘶底里咆哮，恍惚回到自己当年扯旗拉杆子造反的时代。
城头废墟上，不断有人倒地，鲜血飞溅。
“宣大那边有什么消息？宣大镇那几个军头降不降？”
牛金星与宋献策相互看了眼，宋献策上前一步道：
“俺们使者刚回来，说是在大同宣镇受到款待，两位总兵亲自接待。“
“哦！”
李自成大喜过望，出乎意料，没想到宁武关久攻不下，姜瓖，王承胤这两个墙头草现在还愿意归降大顺。
“两个狗头怎么说的！”
宋献策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王承胤说朝廷两年没给大同镇发饷，军士们肚皮饿得紧，问俺们能不能先给他点粮食，他愿做前锋，帮俺们攻打昌平，王承胤说，随时愿意可以献出宣大镇，只要给他点银子，给手下明军·······”
“混账！”
周围众将越听越怒。投降还要讨价还价，仗还没打就要钱要粮要地，就差要女人了。
顺军还要养活明军，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世道！
若不是拿出银子粮食犒赏这些投降明军，顺军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李自成沉默片刻，冷冷道：“他们要多少粮食？”
宋献策忐忑不安道：“回陛下，姜总兵要白面三万石，王总兵要白银五万两，粮食另算，”
“狗日的官军！“
”真把俺们当大户了！“
”朱家皇帝年年给宣镇发饷，他们还向俺们哭穷！“
李自成脸色阴沉，过了好久，抬头望向众人，淡淡道：“罢了罢了！要多少，给多少！！现在吞下去的，将来都要给老子加倍吐出来！“
说到这里，闯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宁武关，怒气冲冲道：
”刘宗敏这厮，怎么还没攻下城来，让他赶紧些，今日天黑攻不下城头，老子就学朱由检，拿他下锅当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