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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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被冲击波掀翻,这感觉似曾相识,二十多年前,王恭厂大爆炸时,他飞上了屋顶。

  朱由检整理装备,刚走几步,被太监抱住大腿:

  “皇上保重龙体!万不可自弃于天下啊!”

  “闪开!朕自有太祖护体,百毒不侵,莫说是鼠疫,便是贼酋多尔衮施展萨满妖术,也奈何不了朕!再敢阻挡,休怪朕无情!”

  萨满巫术类似于东南亚降头种蛊,是见不得人的阴毒邪术,据说天启之死就和萨满有关。

  当然,这都是坊间流言,不足为信。

  朱由检掏出了鲁格尔手枪。

  高文彩不理解皇帝为何亲自审讯建奴。不过他很清楚,如果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活不成了。

  朱由检大声道:“谁!”

  高千户下意识朝后望去,特种兵扬起枪托,砸在后脑勺上。手法娴熟,势大力沉,千户大人不及反应,闷哼一声,身体倒地。

  “高千户,委屈了你了。”

  王承恩精神崩溃,嘴里念叨道:“皇上保重龙体!不可弃天下而去,中兴大明啊!”

  原本计划带王承恩进入地牢,顺带给他普及病毒学知识。不过王承恩这身子骨怕是抗不住病毒攻击。

  “你就等在外面,朕去去就回!”

  王承恩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走过刻着锦衣卫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幽深狭长的青石板通道。石板通道延伸向地牢深处,借着微弱光亮,踩着石板,一步步往前走去。

  莫名寒意弥漫全身。

  石道越来越窄,光线昏暗,朱由检从背包掏出手电筒,戴上医用防护口罩。

  镇抚司诏狱何止是黑,简直就是暗无天日。

  诏狱是用来关押审问高级官员的,死在这里的官员不计其数,成祖一朝,超过百名六品以上官员在这里殒命。

  朱棣和他老爹一样,坚信严刑峻法能够使官员保持清廉忠诚。

  朱元璋喜欢活剥人皮,凡官员贪墨十两以上,即行剥皮,然后将风干的人皮里面塞满草,放在新任官员身边,以示警戒。

  朱棣偏好凌迟,据清代人记载,朱棣曾下令凌迟处死两千多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只因她们可能谋反,刽子手割肉时,朱棣负责在一边全程观看。

  考虑到朱棣不存在明显的精神疾病,这段历史很可能是瞎编的。

  论起杀人术,清代几位皇帝丝毫不显逊色,不要提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就是康麻子发起的几场文字狱,波及人数之多,让人毛骨悚然。

  墙壁上挂着的火把燃尽,周围又陷入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

  扬着手电继续往前走,忽然脚下一软,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时,地上躺着个锦衣卫。

  伸手在颈部摸了摸,脉搏已经停止跳动。

  “死了!”

  死者面部朝地,飞鱼服下有鼓起的肉包,朱由检小心翼翼将尸体翻转过来。

  认了好久,才想起这事几天前在金水桥誓言效忠的那个番子。

  豪迈之言萦绕在耳边,没死在光复辽东的战场上,却被鼠疫击倒了。

  鼠疫让尸体开始变化,年轻英俊的脸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嘴唇向外撕裂,像是要撕咬活人,污浊的黑色血迹从嘴巴,鼻孔,耳朵,眼睛流出,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地上残留着大团呕吐物,这是鼠疫猝死的典型症状。

  “放心,辽东会光复的,”

  朱由检伸手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晕眩加剧,他扶在墙壁上呕吐起来。

  鼠疫像子弹一样击中闯入者,想逃走时却发现病毒无处不在。

  朱由检身体踉跄,伸手取出吗啡,注入体中,努力睁大眼睛,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保持清醒。

  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几乎要粘在一起。

  朱由检无力瘫软在地。

  “难道朕要死在这里吗?”

  本来以为对鼠疫病毒具有免疫力,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如果这样死了,谁能阻挡建奴,谁能阻挡李自成?

  绝不能死!朱由检挣扎着站起身,鼻孔在流血,还有耳朵,嘴巴,眼睛·······

  恍惚之间,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如黑塔般矗立半空。

  “臣来见你了!”

  “皇上,臣在河南死得好惨啊!”

  像沉入水底的海绵,朱由检揉揉眼睛,对那虚空道:

  “孙都督,你,你不是死了吗?”

  孙传庭的死,他耿耿于怀,如果能提前穿越,这位猛将就不会困死河南了。

  黑塔转过身,一声叹息,背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羽,血滴顺着翎毛缓缓滴下。

  “京师险恶,皇上,快走吧!快走吧!”

  沾满血迹的脸忽然变大,幽冥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忽然又回到那片红色荒原上。

  漫天遍野头顶鼠尾辫的鞑子兵出现在远处地平线,如红色蚁群,浩浩荡荡。

  无边无际的红色荒原,梦魇如红色恶魔,锋利的枪头越来越近!

  朱由检拼命跑着,惊恐叫着,精疲力竭倒在地上,甲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湘潭之屠·······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红色血水顺着城墙缓缓溢出,越来越多,最后如山洪爆发,将街道淹没。

  一群留着鼠尾辫的甲兵像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从血海中走出,疯狂砍杀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

  朱由检摸到腰间那把左轮手枪。

  “去死吧!”

  冲在最前面的甲兵颓然倒地,在他身边不远,丢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

  城门血水忽然消失不见,朱由检发现自己站在辽阔的原野上,他放声大笑,直到从大笑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昏倒在锦衣卫尸体旁边。

  豆大的汗珠密布额头,僵硬的四肢已经恢复意识,这是一个好兆头,吗啡抗生素起作用了。

  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喝了点矿泉水,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

  死神擦肩而过,往前又撞见了几具锦衣卫尸体,还要往前走吗?

  朱由检早习惯与死神打交道,大场面不是没见过。神经早被磨炼的足够粗大,可是今天,在这恐怖如斯的诏狱里,他却感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恐惧。

  朱由检茫然无措,他已经忘记那位名叫古克谭建的奴细作。

  “他是不是死了?”

  “肯定死了,”

  强光手电光照射下,幻境再次将领,地牢中氤氲雾气聚拢起来,来到身前。

  或是惊恐,或是愤怒,或是哀怨。

  他看到了袁崇焕,看到了毛文龙,看到了于谦,看到了凌迟处死的三千宫女。看到了无数冤魂聚集起来。

  地牢之中,鬼魂缭绕不绝。

  ”朕有罪!”

  巨大压力面前,朱由检精神崩溃,跪倒在地,鼻涕四流。

  “朕刻薄急躁,乱杀大臣,朕有罪!”

  大臣该死,多尔衮该死,李自成该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该死。

  专制主义发展到明代已经无药可救。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成为天下人的仇敌,貌似高高在上,每日却生活在惊恐猜忌中。

  要提防文武百官,要提防王子皇孙,玄武门之变夺门之变不要太多。最需要提防的是人是自己。

  权力扭曲人格,朱棣对三千名手无寸铁的宫女痛下杀手,朱由检将袁崇焕凌迟处死。或许只有炼丹寻药,追求长生不死,或者像朱由校那样做个木匠达人,才能克制心理扭曲,保持一个正常的人格。

  “朕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该追封的追封,该平反的平反!你们饶过朕!饶过大明吧!“

  亡灵渐渐消失,烟雾终于散去,一切幻象消失不见。

  “归去来兮!归去来!”

  归去来兮作为招魂用语,是万金油的存在,从先秦用到明清,从屈原用到朱由检,屡试不爽。

  耳边传来低沉呻吟声,声音很小,却清晰可闻。他立即攥紧手枪,循着声音靠过去。

  “谁!”

  “救我!“

  循着声音望去,地牢深处关着一个犯人。

  “古克谭!”

  朱由检认出那人是古克潭。

  比小强还要顽强,没被鼠疫打倒,戴着手铐脚链,像狗一样在牢房中爬来爬去。

  “救我!安达充拉擦!”生硬汉语中冒出几句满语,有些不伦不类,朱由检完全听不懂。

  不过听不懂也没什么关系。手电照在鞑子脸上,两日不见,古克谭发生了很大变化。

  那颗标志性的大门牙没有了,嘴唇布满伤口,微微外翻,更像一条黄鼠狼。

  眼睛流出血来,在强光刺激下没有反应,大概是瞎了。

  可见这两天没少遭受酷刑。

  这样还没被整死,通古斯人生命力不可谓不强。

  “是锦衣卫干的?”朱由检面无表情问道。

  古克谭连忙点头,抬头用恐怖的眼睛望向朱由检,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你能捡条命回来,也算难得!想出去吗?”朱由检盯着建奴细作的脸问道,

  ”回到辽东去,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放羊,劈柴,喂马,关心粮食。”

  古克谭连连点头,他杀人太多,朱由检向他描述的诗意生活,他很是向往。

  “那就先回答几个问题吧,”

  朱由检盯着古克谭的脸,建奴连忙后退,深怕朱由检要打他。

  “崇祯十五年的大鼠疫是不是从辽东来的?”

  古克谭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问他这个问题。朱由检扯住金钱鼠尾辫,用力撞向墙壁,一声闷响,传来颅骨断裂的声音。

  “我只问一次,京师大鼠疫是不是从辽东来的!”

  古克谭嘴里杀猪惨叫:“不管小的事情,啊下吧安可,都是高大学士的主意。”

  “高红忠?”

  崇祯末年的京师大鼠疫非同寻常,同样是鼠疫,只有华北泛滥,蒙古与辽东却是无事。没想到,这场人间祸事的元凶竟是范文程!

  提起高红忠,两世为人的朱由检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这位明末第一大汉奸可谓传奇。

  一个汉人,生于明国,长于明国,在明国考中了秀才。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竟然主动投降建奴,求见努尔哈赤。坚持卖国三十年。

  这是什么精神?

  这难道不是最纯粹的奴才精神?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奴才的楷模?

  没想到京师鼠疫也是范文程一手策划,世间还有这般无耻恶毒之人,面对数十万同胞百姓,他如何下得了手?

  “高红忠怎么做的?说!”

  这次,建奴细作没有任何犹豫。

  “小的只知道前些年,他派晋商运老鼠到京师,”

  晋商,老鼠。

  不得不说,这脑洞开的有点大,细菌战病毒战不是高红忠独创,早在三四百年前,忽必烈西征巴格达时就用过。本想攀科技树研制鼠疫对付建奴,没想到人家已经先行一步。

  “你们怎么不怕老鼠?”

  朱由检盯着古克谭独眼,古克潭不敢迟疑,连忙道;

  “辽东老林子里到处都有老鼠,女真人世代和它们混一起,鼠疫染不上,却能传染明人,这不,小的刚被抓进来,这些个锦衣卫便被染上了,”

  ”小的知道的就这些了,锦衣卫都死绝了,应该有不少银子,你都拿去,放我走,我在山西会馆那边还有银子,全部都给你,换我一条命!”

  建奴对鼠疫具有免疫力?这也太奇葩了吧!

  “好,我想要银子,我先问你,你在京师杀了多少明人?”

  “我也是被迫无奈啊,”

  “是吗?”

  古克潭跪地求饶,朱由检缓缓举起手枪:

  “那不是理由!”

  子弹贯穿脑门,脑浆迸裂,鞑子倒在地上,结束了自己罪恶一身。

  “先拿你做研究了,”

  说罢,朱由检掏出匕首,从建奴尸体上割下几块肉放进保鲜袋,转身朝外走去。

  崇祯十七年正月十八,崇祯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

  高文彩昂首侍立,六名腰挎顺刀,手持火铳的锦衣卫站在龙椅两侧,神色肃然。六人皆是从中卫军中挑选出来,对崇祯皇帝绝对效忠。

  他们俸银是普通中卫军的三倍。朱由检对这几位锦衣卫颇为满意,虽说以崇祯皇帝现在的武力值,外加一身逆天装备,基本不需要旁人保护,不过基本的仪仗队还是不能少的。

  辰时初刻,大臣陆续进殿,天气寒冷,却没人再敢迟到,朱由检扫向大殿各任人,望见手执玉笏的文武群臣,嘴角浮出得意神色。

  每日早朝已成常态,这在皇权衰落的明末是难以想象的。朱元璋在位时,每日三朝,精力不可谓不充沛。

  自嘉靖年间开始政务荒怠,穆宗贪恋女色,神宗痴迷道教,大明皇帝身上表现出来的怪癖令文臣头疼不已。

  两百年来,帝国的官僚们费尽心机,设计出一整套精密制度约束皇上。这些制度的核心就是所谓的“礼”。在崇祯皇帝身上,文官们的计划算是成功的。

  崇祯初年的朱由检都是完美的,是符合礼的要求的。

  他不像武宗朱厚照那样离经叛道动辄逃离皇宫四处冒险与有夫之妇幽会,也不像穆宗朱载垕那般贪恋女色服用媚药病亡。

  实际上,继位十七年来,他只在紫禁城中,不曾离开过半步。

  如果不是穿越者附体,崇祯皇帝会在这片不过三十万平方米的皇宫中继续待下去,最后吊死煤山。

  文官们惊讶发现,这位年轻皇帝离经叛道越来越明显,不仅不遵从所谓的“礼”,而且还有掌控兵权的危险迹象。最让群臣感觉不安的是崇祯有把枪。

  现在又招兵买马,要把紫禁城变成座大军营。京畿地区上万太监锦衣卫还在观望,而他们中的先行者,超过两千人已经加入中卫军,虽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留下。

  现在不加阻止,等训练成军,大家日子就不好过了。

  正德年间,那位叛逆皇帝幻想操练兵马获得权力,从而架空内阁,摆脱帝国文官操控。他最后失败了,死的不明不白,成为一桩历史悬案。

  经过秘密串联,几位大臣已经组成对抗崇祯皇帝的联盟。

  其中主要包括内阁首辅陈演,京营大都督李国祯,八大晋商头目乔志雍,漕运总督萧一民,大明国丈周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