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勋什么人呐,眼皮子一耷拉,便知道她要问啥:“你是想问,为何你与他明明打过照面,今日他却对你视若无睹?”
“嗯。”方瑜用力点了点头。
张崇勋环视全场,轻笑:“你看看在座这些人,尤其是那些势力的头头,谁不知道唐云早已来过?但大家都在装做不知,你知道为何吗?”
“不知道。”方瑜很老实的摇头。
“很简单,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张崇勋眼底冷意一闪即逝,嗤笑:“他们很清楚,一旦透露出唐云提前来过的话,这就是给了唐云发难的机会,届时以他的手段,整治这些家伙简直占尽优势。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提防,故作不知,从而不给唐云话头,死不承认他曾经来过,只要他们不先说此事,就算唐云挑明,他们也能找各种借口掩饰过去。
唐云故意没认识你,原因也在于此,他很清楚这些人的想法,所以拿捏这件事没有意义,倒不如顺水推舟,同样装傻不知。
有些东西,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他不说此事,那些人就提心吊胆,因为不清楚唐云要玩什么手段,所以睡觉都睡不安稳。”
方瑜呐呐低语:“我可以作证~”
“你?”
张崇勋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凭什么?你说的话有何证据?人微言轻,那群老油条随便都能找借口糊弄过去,说不得还会反咬一口呢。”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现在还年轻,不要好高骛远,天下只有一个唐云,也只能有一个唐云,容不下第二个,也不会有第二个。”
言语看似严厉,可却包含了他对这两人拳拳爱护的心意,人生在世,免不了要攀比,但攀比也得找个合适的对象,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如唐云这种,谁他么跟他比,谁就是个沙比。
天下武者这么多,能在同辈人中,单以修为追上唐云的,掰掰手指头还是有那么几个的,譬如雷音寺的佛子,其他顶级宗派的佼佼者等。
换个角度,以文学素养,城府手段而言,同龄人没一个比得上,就算是那些沉浮半世的老油条,面对唐云也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当这两种合在一个人身上,且这家伙还背靠着朝廷……
放眼天下,谁能比拟?
所以也只能有一个唐云。
朝廷,皇帝,之所以对唐云如此赏识,非是所谓的修炼天赋,更不是城府手段,而是他提出的种种建议。且这方面已经被唐云捷足先登,若有后来者也无非拾人牙慧。
所以跟谁比也不要跟唐云比。
就在这时,忽然场面一静。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外面来了一群和尚,让众人惊讶的是,郡城内的雷音寺主持,竟然没有站在首位,反倒退居在一年轻俊逸的和尚身旁。
观其神态,颇为尊敬,俨然这年轻和尚地位非凡,不是一般人。
主持双手合十,面露歉意的道:“阿弥陀佛,诸位大人恕罪,贫僧……”
唐云眼中紫光闪过,遂对面一女子忽然一僵,继而恢复如初,望着他们道:“贫僧?看您这一身,可不贫呐。
啧啧……这袈裟的料子,该不会是雷蚕金丝编织的吧?这玩意可都是论根卖的,你这一身拿出去,起价三千两黄金,翻两番都不是问题。
金光府遭受大难,雷火州缺钱缺粮,百姓还巴巴的把钱送到庙里,谁知竟然变成了……呵呵,当然~这算不得什么。
毕竟佛嘛,一张嘴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实在不行扯到下辈子,上辈子,罪孽怨孽上面呗。”
场面霎时陷入死寂。
所有人不禁陷入呆滞,骇然转身望着出言说话的女子,遂低头落在这女子身前,同样呆滞的中年男子身上。
众人脸上分明写满了一句话:“你是真的狠,为了讨好唐云,至于这么拼命吗?这是摆明了不给雷音寺台阶下啊,真不怕事后雷音寺怼你?”
“……”男子嘴角抽搐,忙不迟迭起身,怒气冲冲扬手就要抽自家女儿。
“慢*2”
唐云与那年轻僧人同时出声。
僧人微微颔首,笑道:“大人先说。”
“我寻思,她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啊。”
唐云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施施然起身,来到这边桌前,将男子的手放下,看着小女孩,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遂,转身笑吟吟的望着这群脸色阴晴不定的僧人:“童言无忌嘛,咱们是为了生活,不得不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说着假话干着脏活。
但小孩没那么复杂,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嘛。
再退一步,就算她说错了,让诸位十分生气,说不定也是佛派来磨砺你们心性的人,贪嗔痴嘛,要去成佛,必须得经历诸般困难,我想诸位应该能理解。”
“……”
众人眼观鼻,鼻观口,纳头缄默,闭嘴不言,甚至连呼吸都放到最轻,生怕搞出动静惹祸上身,同时两只耳朵死命的支棱起来,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唐大人不愧是唐大人,好话坏话都他么让你说完了,不但把那女孩的责任摘下,还顺带将锅加倍扣到了本就挨怼的秃驴头上。
这一招……真他娘狠。
你反驳也不是,不反驳憋得慌。
难受?
难受就对了。
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谁让你们佛门吹牛比吹那么大呢。
人做好事,是修福报。
人做坏事,会造报应。
好人没好报,是上辈子作孽。
坏人有好报,是上辈子福报。
牛。
凡事逃不过轮回,诸般全都是因果。
强!
好赖话都是你们的,道理都是你们的。
反正干啥都是命中注定,天下就你们佛最牛比。
现在好了,用你家的话,指着鼻子抽你的脸,疼不疼?
哒,哒~
唐云铁靴在地面碰撞,砸出一声声闷响,就如同重锤般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吱~
鞋底与地面摩擦,唐云站在年轻僧人对面,细细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僧人笑了笑,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刚刚的刺激,轻声道:“大人此言甚是有理,大人也有修佛吗?”
“这倒没有,不过我知一句话。”唐云扯动唇角,轻言慢语的回答。
僧人含笑:“小僧洗耳恭听。”
唐云前倾身子,嘴唇开合在他耳畔轻声道:“佛远在天边,剑近在眼前。上次若知是你,你已经去见佛了。”
僧人倒也不怒,轻笑着回答:“那是小僧的荣幸,在这世间苦海,轮回遭苦,不就是为了早登极乐吗?”
“是吗?”
唐云后撤一步,替他整理了一下胸口的佛珠:“那我就努努力,让你尽早实现这个愿望吧。”
“荣幸之至。”僧人微微颔首。
唐云转身,冲刘源拱拱手,笑道:“刘大人,连日赶路,又饮了不少酒水,本官身子乏了,就先告退。诸君继续……”
说罢,不管刘源了然的脸色,及其握着酒杯青筋暴露的手背,迅速离开了这里。
徒留下这群满头雾水,却冷汗频出的人,以及尚未落座,还站在门口拗造型的僧人。
刘源这次只是官面的接风宴,唐云回去后,没过两天再度被邀请,参加了以武院为主的宴会。
张崇勋之前的举动,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且当时二人交谈也非是隐秘,不出半日便传到了各个武院主导人的耳朵里。
有好处,自然得大家分嘛。
面对这些套交情的,送礼的,套近乎的人,张崇勋苦在脸上,乐在心里,武院这一块,谁的牌面能有创始者唐云的牌面大?
襄火武院是襄火郡响当当的一流武院,放在唐云曾经那世界,就类似于许多城市的实验高中,一中,一高。
然而不比那个世界,固然朝廷推行教师福利,但终归时间太短,所以在各个私立武院的重金下,其实襄火武院的实力,名声跟强大的私立武院相差不多。
张崇勋人老成精,自然有野心萌生,他就是要借唐云这层虎皮,狠狠的将其他学院踩下去。
其他人也不傻,本来襄火武院,就是襄火郡最高等级的武者学院,其他各府武院都要低一级,也就是说他们本就没有冲突。
所以~
一家人嘛,你张崇勋吃肉,总得给兄弟们一口汤喝吧?
他们争相过来,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同样压一压本地的私立武院,可以说整件事就是层层往下套。
与张崇勋热火朝天的这边相比,私立武院就有点心里膈应了。
咋回事?
人家是自己人,说白了朝廷武院就是镇武阁培养的预备役,所以请唐云过去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但私立武院……emmm,不是一家人啊。
当然这群家伙是不要脸的,他们暗搓搓的去找唐云了,结果被唐云一句话怼回来:“私立武院批准,算是一笔生意。
你们交钱买资格,培养你们自己人。朝廷收到钱,不找你们麻烦,这他么是两清的买卖,关我屁事。”
几个吃了闭门羹的家伙是懵逼的。
不过他们也不是毛头小子,来回反复琢磨了一下唐云的话,很快便品出了里面的潜在意思:“想让我过去?可以啊,掏钱啊。”
?
于是这群人悟了,于是付出了莫大代价后,终于成功邀请到了唐云,这也算是稍稍破了张崇勋的计策,挽回了几分面子。
——
寺庙。
纵然天色已晚,但主持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老僧捻动着念珠,说道:“原来他早在此前就暗中来过襄火郡,恐怕裴家的灭亡,跟他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裴家何处惹了他。”
佛子淡淡的道:“很正常,裴家拐卖人口,旁门左道玩的不少,且袁凤龙死的不明不白,很可能也跟裴家有关。
裴家他们膨胀了,以为唐云也是袁凤龙那种货色,不带脑子的做事,后果自然不言而喻,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稍稍有些停顿,继而眉头皱起:“我疑惑的是,唐云就算实力很强,事先来过襄火郡,是故略有了解,但他有何理由,这么快便与我等撕破脸呢?”
这是他不解的地方。
唐云向来谋后而动,他初来襄火郡毫无根基,首当其冲的处理镇武阁的事情,抓住大权,其次则是处理金光府事宜。
做完这一切,依照他的手笔,定然不会放任那些势力玩什么狗屁龙蛇混杂利益网,一剑劈死杀干净才是正事。
也就是说,唐云在没有搞完上述这些事,没有把整个襄火郡搞得铁板一块时,心里再想针对雷音寺,也不会轻举妄动。
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唐云这家伙没有完全把握,绝不会傻乎乎的跟你呲牙,暴露自己的敌意。
然而这次唐云在宴会上做的,却完全不同他的行事风格,这是让佛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是他为何来此之后,一直低调做事的原因。
因为,他真的拿不准唐云的底牌,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此番下山,佛子受命来襄火郡,最大的责任就是看住唐云,并且与之对垒。
二人就是天下局势的缩影。
唐云代表朝廷,佛子代表宗派。
毫不夸张的说,无论谁胜谁负,都关系到接下来的各方动向。
责任太重了,佛子就算天之骄子,就算心如禅定,也不免有被压力影响,他不想败,也不能败。
一僧人有些不解佛子的疑虑,轻声问道:“佛子为何如此重视?据消息,唐云不过九品……”
“错了。”
佛子闭眸,喃喃道:“我此前下山,突然心神不宁,觉得或许有我们不清楚的地方,所以绕到他路,从而与唐云打了个照面。”
照面?
原来二人早有照面。
几个僧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主持才低声问:“唐云不止九品?难不成是八品通脉境?”
说到这里,房中气氛不免一松,八品当然很强,但主持本就八品实力,自然不惧唐云,如今又有佛子坐镇,自然底气更足。
众人释然,可佛子却面露凝重,轻声道:“他突破到辟穴境了。”
“……不可能!!!”
短暂的静默,一人忽然摇头,不可置信的失声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达到七品辟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