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皆有缘法,陈是怎么也没想到,在峨眉山等待日出的自己,竟会在日出之际突然猝死。
死后魂离躯壳,卷入一个灰色漩涡之中。
再次恢复意识,慢慢清醒之时,却又觉得脑袋好像要裂开一般,耳旁更是嗡嗡作响,似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当他静下心后,却发现周围确实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仔细去听后,陈是如遭雷击……
“陈公子已经睡了三天,还是无法醒来,唉……”
“陈大人也失踪了,最迟前天也该到了,现在却是音讯全无,该不会……”
“莫要乱说!陈大人甚得陛下喜爱,此番下江南,身边有大内高手随行,那些人都可以一敌十,区区流民怎么可能伤得了陈大人?”
“哼,陈大人公正廉明,身份尊贵,前途无量,如今亲自来巡视灾情,是那些刁民的福分,可他们竟敢袭击陈大人,还误伤了陈公子!简直是不知好歹……”
……
陈大人,陈公子?
随着这两个称呼的涌来,一段段记忆在陈是的脑海中不断解封。
此地虽也是华夏,但风貌却全然不同,历史更是不知在何处就走到了他不认识的方向。
大宁王朝,明永二十二年,那位明永皇帝已经在位二十二年,今年四十有三,正值壮年,已经进行了三次北伐,前一次甚至打到了故都洛阳,逼得安国皇帝割地赔礼方才罢休,从此大宁国势大振,百姓得以安居。
名士能呼朋唤友畅游山水,贵人可携妓游林寄情江湖,宁国一片繁华。
于是,风度与仪表成了上至朝野,下至庶人的追求,宽袍大袖,淡雅清贵,邀月请酒,驾车漫游,诗词,书画,琴艺,手谈,或技或艺,在这个时代发展到了巅峰。
但这样的时代,也有着种种肉眼可见的冲突与矛盾。
比如……克己守礼与不拘礼法。
不过,这一切都与陈是关系不大。
此刻的他,正挣扎于“我”与我的认知之间,陈是的记忆与陈无是的记忆不断纠缠,彼此嵌套,难分难解。
“陈公子怎么了?快让大夫进来!”
满屋官员见那年轻人满头大汗,皆是慌了手脚,连忙叫人去请大夫。
谁知,一位老者刚提着医箱匆匆进屋,陈是就睁开了眼睛。
“陈公子醒了!”
一位中年模样的官员拨开身前众人,一脸谄媚地来到陈是身前,笑眯眯地问到:“公子,你身子可有不适?”
陈是怔怔地看着木制的屋顶,记忆终究只是记忆,陈无是的意识早已消散,他争不过陈是,但……从今以后,如要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陈是只能变成陈无是。
陈是……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只有陈无是。
到底是谁占据了谁?难以说清。
更何况,那陈无是死去时的执念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徘徊。
“救陈家……救陈家……”
救陈家?
陈无是微微转头,看向屋内的一切。
精致典雅的古代卧室,还有一群陌生的人。
看来……脑海中的记忆不是错乱了,他是真的来到了一个名为宁国的地方。
“水……”
陈无是一开口,干涩的声音就吓了众人一跳。
想到关于这位暴戾公子的传闻,一众官员不敢怠慢,连忙七手八脚地亲自去取了水来,递给了陈无是。
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碗水后,陈无是终于好了许多。
那位白发苍苍的大夫抚着胡须,连连惊叹:“这位公子胸膛被利剑贯通,本该心脉受损,就算不死也难免重伤,没想到区区三日伤口就开始愈合,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哼,那是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陈大人一心为国,断案如神,积德无数,此刻报应到了公子身上,自然是逢凶化吉!”那官员先是对老大夫一哼,然后便谄媚地冲着陈无是笑。
陈无是撑着床沿坐了起来,目光移到了那人身上,说到:“你的意思是,我这次遭劫,也是报应?”
那官员瞬间满头大汗,连连摇头否认。
陈无是静静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那死去的陈无是让他救救陈家。
陈无是的那位父亲,刑部侍郎陈于修根本就是整个宁国人尽皆知的奸臣!
贪赃枉法,不论黑白,颠倒是非,手下错案冤案无数!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能平步青云,独得当今圣上的喜爱,刚到四十便已是三品大员,如果这次灾银贪墨一案办得好,只怕下一任刑部尚书就是他了,毕竟如今的刑部尚书年事已高,快要告老还乡。
世人都能看清陈于修,那位明永皇帝会看不清?
能在位二十二年,开明永盛世的皇帝,绝对不会是昏君庸人。
唯一的解释只有,陈于修根本就是明永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借陈于修之手,明永皇帝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许多人,办成许多事。
这把刀已经沾满了血,恶臭不堪,百姓都能闻到,明永皇帝不会闻不到。
但他不会在意,这把刀若是不能用了,再换一把就是了。
陈于修……
陈无是想到这副身体的父亲,心思有些复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点,甚至死去的陈无是也看出了这点。陈于修已经把自己弄脏了,当他臭不可闻,无法再用的时候,自然会有清君侧的贤臣跳出来,而那时,明永皇帝不会再保他,看似繁华富丽,蒸蒸日上的陈家,将会在顷刻间崩塌。
你真的不知道吗?陈于修……
“陈……我父亲呢?”微微停顿后,陈无是说出了一个陌生的词。
“公子,下官不知啊,按理说,陈大人前日就该到丹阳城了,但……前日只有护送陈大人的侍卫到了丹阳城,陈大人却不见了……”那个中年官员愁眉苦脸地说到。
若是陈于修在丹阳城出了事,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没一个有好果子吃,治下混乱,山贼横行,以陈于修在明永皇帝面前的受宠程度,只怕所有人至少都得被摘了帽子。
“只有他一个人失踪了?”陈无是眉头一抬,问到。
那官员躬身道:“还有一位王姓侍卫长,据到丹阳城的侍卫说,陈大人与王侍卫长去林中小解,谁知一去就没再回来……没有头绪的侍卫们将附近山林通通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后,就来了丹阳城。”
陈无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大人!杨大人!城中流民暴动了!”
“什么!”中年官员一脸惊骇,双腿一软撞在了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