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人或为鱼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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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小雨侵袭妙峰山脚下,带来久违的清凉。下午时分,贾环拿着两本书从书院的藏书阁返回寒梅书屋苦读。

    时间匆匆,转瞬就过了六月中的朔考。

    那日在东庄镇见过毁容后的林姑娘,就像是一滴墨汁染在清泉中,初时浓郁,染墨心绪,再想时,慢慢的淡去。

    在夏夜的星空下,贾环也曾感怀,也曾推敲其中细节。比如:公孙师兄连林姑娘的真容都没见过,关系怕是比他想的还要浅;林姑娘抛头露面的经商,毁容也好,免得别人对她起坏心思。但终究是渐渐的忘却了她的事情。

    随着八月院试的临近,贾环身上的压力渐增,每日在八股文的题海中训练,磨砺,提升。心无旁骛。

    这天下午。。贾环在叶讲郎的住处做了一篇时文。叶讲郎在书桌边圈点后,温和的笑道:“不错。进入内舍后,你的时文水平大有长进,理、气、辞三道已经入味。再磨砺数月,过院试不难。唯有破题中规中矩。在科场上怕是难得好名次。”

    贾环心里苦笑。八股文,真没那么好写的!他以写议论文的方式来写八股,算是契合八股原意。但要他代圣人立言,在论点上写出惊人之句,实在有点难。

    比如论语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明朝会元、探花王鳌破题句为: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这篇文章曾经入选高中语文课本。论点极其精彩。他绝计是写不出来。要他写。论点肯定往那个方向飘。

    说笑几句八股的话题,贾环担忧的道:“先生,本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弟子担心年龄太小,被大宗师刷下来。”

    叶讲郎点点头,打趣道:“尔欲为权相耶?”

    贾环汗颜道:“弟子不愿。”

    他哪有那么高的志向?他最大的想法不过是:脱离贾府,赚钱享受人生和生活而已。权相,那种风光就算了。勾心斗角。九悟怎一个“累”字了得?

    叶讲郎看着他得意的弟子一脸尴尬,呵呵一笑。他这个弟子,做事功利性很强,但偏偏对最顶级的名利场:官场又不向往。挺有想法的。

    贾环和叶讲郎笑谈了一会,告辞离开。

    这段看似不起眼的对话,随着叶鸿云的笔记为时人所知。在辛亥年夏季某日的下午,轩窗幽静,雨落无声。先生和弟子的一段对话,带着戏虐、玩笑的意味,却是重重云层中划过的一道耀眼的闪电。

    生活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

    二十七日晚,暴雨雷鸣。临近月考前夕。书院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考试,是学生阶段都需要经历的事情,是一道紧箍咒。

    回廊中,书院外舍弟子易俊杰、都弘和贾环同寝舍的秦弘图说着话,脚步匆匆。 …。

    “秦兄,怎么回事,书院里到处传言贾兄因为年龄太小过不了院试。贾兄过不过院试,没碍着姓陈的马脸什么事吧?”

    “他和姓马的是好友。姓马的不要脸,明知道贾兄病着还出言找贾兄比月考成绩。”

    “tm的。这两个王八蛋,蛇鼠一窝。我见一次打一次。”

    …

    七月初,大雨不止。

    一身白袍的公孙亮正在寝舍郁郁的吟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六月月考他只考了第三名,

    一名蓝衣小童敲门进来,打断公孙亮的吟哦,“大师兄,山长找你去寒梅书院的小舍议事。”

    “哦。。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公孙亮洗把脸,换了衣服到寒梅书院的小舍中,山长张安博正在泼墨写字。

    山长张安博穿着儒衫,一名很和蔼的老人,坐在榻椅上,道:“文约,近日连续大雨,你可去镇中多购些米粮,用作储备。”

    公孙亮,字文约。

    公孙亮答道:“是,恩师。我立即让人去办。”

    山长张安博看了这个关门弟子一眼,知道他最近有些心思,多半是和男女之情有关,问道:“近日。书院中颇有流言,最后如何?”

    公孙亮虽然消沉,但消息灵通,说道:“马同学与贾师弟相约比试八股。贾师弟月考内舍三十八名。胜出。”

    山长张安博捻须微笑,轻轻点头。

    非缘果报方为善,岂为功名始读书。他破例同意贾环参加县试,但并不会在好友沙叔治面前为这小家伙美言。取与不取,尽由北直隶提学自决。

    …

    七月中旬,朔考刚过。阴雨连绵。

    贾环六月底因天气炎热,晚上读书偶感风寒,至今仍旧有些咳嗽。中午在厨房吃饭时,恰巧罗君子返乡归来,一桌十名同学闲聊。

    计有:贾环、罗向阳、乔如松、许英朗、张四水、秦弘图、卫阳、柳逸尘、姚纬、庞泽、林心远。

    些许日子不见。九悟小胖兄有点消瘦,皮肤变黑,他面露愁容,忧心忡忡的道:“诸兄在书院读书,或许没有觉察。连日大雨。京师左近已经是江河泛滥。田野、村落被淹没。农户损失惨重。今年秋季的收成大受影响。我家里的田地都全部歉收。我八月院试若是不能进学,家中就要破产。”

    罗君子家中是宛平县的小地主。他家中都破产,可见灾情相当严重。生民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场景恐怕将会在秋冬时出现。众同学脸上都有戚戚之色。

    柳逸尘道:“我家中来信,提起过此事,永定河、北运河、�河都是水位上升。溃堤处有十几处。朝廷拨下的款子都被贪污。今年雨大,至有此祸。”

    柳逸尘家中世代是大兴县衙小吏。这些官场消息的可信度有些高。 …。

    容貌丑陋,大鼻子的庞泽慨然的拍着桌子,恨声道:“贪官污吏害人。若我有朝一日为刑部尚书,尽诛天下硕鼠。”韩秀才跳河,为河堤贪-腐案奔走的事情,他们这些内舍生中的佼佼者都是知道。

    柳逸尘尴尬的笑一笑,吃着馒头,喝着茶汤。

    容颜俊美的卫阳讥讽道:“庞同学空谈大言有何用?你连朝廷的架构都没明白。刑部尚书不过六部之首。当今朝廷六位大学士,以军机处领班大臣谢大学士为首。六部不过是办事机构。”

    他出身于官宦家庭,对官场的事情了解的多。尽诛天下硕鼠?这简直是个笑话!如今连县令的职位都是可以卖的。

    庞泽丑脸一红。闻道书院内部禁止谈论朝政。他只是一个童生,对这些确实不大了解。他以为朝廷是前明时架构。六部虽然不能和阁老对抗,但有自主权。

    庞泽出个丑,许英朗几人就笑起来。许英朗对朝政比卫阳了解得多的多。其实。。军机处也不过是个办事机构而已。天下大事,悉出上意。

    贾环轻声咳嗽着,捂着嘴,说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庞兄有肃清天下之志,志存高远,当勉励之。兄等何故笑他?”

    庞泽感激的看贾环一眼。

    许英朗对贾环还是很服气的,很给面子的收了笑声。贾环在文战、救韩秀才的事情都表现的极为出色。他不如也。其余几人都是收敛笑容。

    卫阳“哼”了一声,对贾环拱拱手。贾环7月朔考,高居内舍十五名。排名比他高。

    贾环在六月底和马同学竞考时说:学生要闻考则喜,遇强则强。当即,带病入考场。成绩出来,位居三十八名。将马同学“干掉”。

    对贾环这种狠人。他不服不行!

    乔如松笑着将场面圆过去。话题重新回到洪灾上。

    众人都是有些忧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京城近郊受灾。他们的家乡,他们在书院里,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

    贾环和罗向阳到他寝舍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天灾就在眼前,他也免不了,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信息。

    罗向阳早就考入上舍,单独居住,在窗前感慨的道:“贾兄,你是没有亲眼看见。住在永定河边,我小时候喊的老叔、婶婶,一家七口,在睡梦中被水冲走…。我娘养了一年多的大猪,给水泡的生蛆…。”

    贾环沉默着。这种消息是让人难过的。他是在长江边张大的,对洪水有很深刻的记忆。

    傍晚时分,雨势又大了几分。公孙亮来寒门书院的讲堂中找贾环。九悟说韩秀才到了东庄镇上,请他喝酒谈事情。

    贾环跟着公孙亮出了讲堂,笑道:“大师兄,他不应该说感谢我们书院同学的救命之恩吗?”对公孙亮代为传言,贾环并不奇怪。韩秀才和公孙师兄都认识龙江先生。

    公孙亮这段时间操劳书院的粮食采购,情绪已经恢复,拍拍贾环的肩膀,开玩笑道:“贾师弟,这你就不懂了。他感谢的对象是五凤馆的水仙姑娘。佳人救名士,多好的噱头。韩秀才这人是真性情。你去不去?”

    贾环道:“我去一趟吧。看他有什么事情。”

    暴雨倾盆。贾环穿戴好蓑衣,在公孙亮的帮助下出了闻道书院。没到月假时间,学生出不了书院的大门。但公孙亮最近忙着采购,时常让同学帮忙。帮贾环出书院不难。

    韩秀才约贾环见面的地方是东庄镇的许记酒楼,在酒楼一楼的座位中见到贾环的第一句话是:“贾小友,贵府门第高深,你可愿助我,以安黎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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