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积跬步至千里, 陆校长坚信, 眼下这三个球球蛋蛋的小破专业, 就是他伟大事业的第一小步。
然而开学在即的大好晨光中, 三个“小步”的院长一起愁云惨淡,向校长展示了冰冷的现实。
机甲操作系的院长是个暴脾气,不等校长讲完对新学期的美好展望,上来就抢话:“陆校长, 我是教不下去了,我院上学期不及格率百分之九十,这还是期末考试所有科目分数都开根号乘以十的结果, 您说怎么办吧!”
机甲机械设计院长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我院不及格率百分之百。”
陆必行听了这骇人听闻的数字, 宽容地说:“设计专业对基础知识要求比较高,没关系, 大不了我们延长学制, 您看,第一年是不是也不要太严格了, 差不多的给提几分,让他们及格算了。”
“提不起来, ”设计院长一脸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按照百分制计算,那我院学生只有一个人平均分上两位数了。”
陆必行:“……”
“我院就不说了, 没数据, ”信息科学院长是位面容清矍、白发苍苍的老人, 说话慢悠悠的, “校长啊,我不知道您招生广告是怎么做的,好多报考本专业的学生都认为我们是教怎么打探小道消息的,我跟他们解释,说我院不是间谍系,也不叫特务系,结果呢——报道来了四十九个,退学了五十个。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有新生,没有二年级了。”
陆必行把老院长的话从头捋了一遍:“……退学的比报道的还多是怎么回事?”
老院长说:“有个学生报道手续走了一半,发现学校里有一帮小混混是他仇家,怕挨打,直接跳到了退学程序。”
学校的老师是陆必行走遍第八星系,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学究,在第八星系,均属于濒危物种。
众学究们来时,都以为自己会得天下英才而教,从此踏上追求知识和真理的大道。谁知来了以后,干的都是动物园管理员的活,实在有辱斯文。
三个院长围坐在一起,用六只眼睛控诉校长这个大忽悠。
陆必行八风不动:“这应该是教材和课程大纲不合理的问题,之前我都是私下里带几个学生,第一年正式办学,没有经验,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可以及时提起教学会议,我们随时修正嘛。”
“陆校长,”机甲操作主任说,“您知道初等学位证多少钱一张吗?”
第八星系教育体制和其他地方不同,比较简单,只分 “初等”和“高等”两档,初等就是基础教学,在公立学校按部就班地念上十五年也行,自学成才、然后到政府指定地点考个证也可以,取得初等教育证书,就可以参加职业培训,选择就业了,或者选择继续研究深造,进入高等教育阶段。
当然,高等教育不是想选就能选,整个第八星系中,共十八颗行星上有居民,高等学府只有十一所,其中六所已经倒闭,只剩下光秃秃的校址和保安两三个,防止流浪汉和犯罪分子们把学校当成窝点。
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知道大学长什么样。
上学读书,没个屁用——这是第八星系的常识。
在这种情况下,星海学院开办第一年,就有百十来个学生来报名,第二年更是收到了三百多份申请材料,甚至有了“录取率”这种东西,实在是第八星系一大奇迹。奇迹的诞生不是因为陆校长格外英俊潇洒,而是因为相传,星海学院的后台是四哥。
这毕竟是一个大学要抱流氓大腿的年代。
“三十块钱假证,保质保真,额外再加一百零八,可以定制全套申请材料,申请包过——想见四哥吗?想进黑洞吗?只要一百三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信息科学院长说,“对,就是从我院退学的那伙人干的。”
陆必行:“……”
设计院长天生一副很丧的八字眉,此时八字眉倒垂,越发愁苦:“陆校长,您招来的学生,基本都是为了围观那位先生来的,混混就算了,还是文盲混混,我们虽然致力于做园丁工作,但是非得让我们种下一整个花园的活耗子,也太强人所难了。”
陆必行心里飞快地掐算了一下自己的卖身费,微笑着开始装神:“话不能这么说,每一段伟大的路上最初都布满荆棘,每一个先贤都曾被视为移山的愚公,古谚有云‘只有通往地狱的路,才铺满善意的鲜花’,困境难道不是抵达梦想的必由之路吗?”
三位院长好似三棵霜打的茄子,一同垂下了头,校长这口馊鸡汤实在难以下咽。
陆必行:“我知道诸位辛苦,所以决定今年给所有教职员工涨工资,没人涨百分之二十。”
茄子们悄然长出了新芽,焕发了一点活气。
陆必行自己一人分饰两角,唱完红脸又唱黑脸,说到这,他脸色又是一冷:“根据不完全统计,第八星系各大行星初等学校的辍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申请材料里绝大多数人没有完成初等教育,证书也是假的,这我知道,可辍学不一定都是自愿的,你们又怎么知道,这里头没有千方百计想抓住一线希望的学生呢?各位同事,你们知道在同一个世界,与我们相隔不远的其他星系中,已经不需要初等教育了吗?”
“伊甸园……”不知道谁应了一声。
“伊甸园,”陆必行站了起来,双手背后,侃侃而谈,“伊甸园里的孩子会在十岁以前,由精神网络把基础知识直接灌输进记忆里,他们管这个叫‘无痛学习’,躺进营养仓里睡上一个月,就跟开悟一样,自然掌握知识,诸位能想象吗?他们根本不用像我们一样反复背诵、反复遗忘,来回误入歧途,苦苦求索找不到人来指点。你们嫌弃学生基础差,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们在座每一位基础都差,我们一出生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但那又怎么样?我们可以修改教材,一点一点来,慢慢教,让学生慢慢学。动辄放弃别人,你们对得起曾经困顿迷茫的自己吗?”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也不知是被陆校长的忧国忧民镇住了,还是在工资涨幅下良心发现了。
陆必行环顾周遭,感觉自己以理服了人,遂保持了忧国忧民的腔调,散了会,准备开学典礼。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快速地对着墙角玻璃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宽肩窄腰,正装严谨,背头梳得一丝不乱,额头可以去参加星际脑门选美,还有一副端正的好五官,实在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接着,美男子又对着玻璃试笑片刻,分别试了“不露齿,一撩嘴角”的似笑非笑法,“八颗牙”标准笑法,以及介于二者之间、“只露一个牙边”的矜持笑法。
三种笑法各有千秋,都很完美,陆美男犯了选择恐惧症,经过一番严苛的比对后,虽然他很想展示自己这口光明磊落的白牙,但又觉得似乎还是矜持些更符合校长身份,只好忍痛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方案三。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拿出了最漫不经心的姿态,转过教学楼,往礼堂走去。
踏在礼堂的门槛上,陆必行一手插在裤兜里,朝每个跟他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心里却走了个神,想:“他到底来不来?”
在这个土包子遍地走的美丽行星上,大概就陆必行有眼力知道湛卢不是人,因为本地人工智能的智商平均值大概不到八十,确实很难把湛卢和它们视为同一物种。
陆必行还知道,林不是八星系的人,也肯定不是域外星际海盗——陆必行从小跟在独眼鹰身边,见过不少星际海盗,那些人像漂泊的秃鹫,身上那股凶狠是颠沛流离、末路穷途似的凶狠,林不像他们。
头天聊起“伊甸园”,湛卢两次想纠正他关于第一星系的某些想象,都被林打断了,陆必行其实只是装没注意到,他跟林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这点知道什么该视而不见的分寸。
陆必行是在离家出走途中遇到林的,那时候他刚好浪到了北京β星附近,还没决定降不降落,就碰上了一个漂流瓶……不,生态舱。
当时它没有任何标识,在北京β星死气沉沉的人工大气层外静静地旋转,精致得好像异次元的天外来客,极简的外壳设计足以把任何一个科研工作者变成跟踪狂,陆必行流着哈喇子,跟着来历不明的生态舱绕着北京β星转了三圈,明知在宇宙中捕捞不明物是一种冷门自杀方式,还是忍不住作了这个大死。
整个捕捞过程持续近三小时,捞上来以后,陆必行发现,生态舱附带了一个严苛的加密系统,一旦被外力强行突破,立刻会引发核自爆,玉石俱焚。
这枚精致的生态舱里装的也许是个大秘密,也或许是致命病毒,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个危险品,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应该立刻把这东西从哪拿的放哪去,离它远远的。
但陆少爷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作为一个手很欠的科学家,陆少爷对生态舱里有什么并不好奇,也并不想看,但他对生态舱上挑衅似的加密系统一见钟情了,立刻遗忘了他的诗和远方,兴致勃勃地和加密系统斗智斗勇起来,花了两个多月,他险象环生地战胜了这只“斯芬克斯”。
陆必行一高兴,就着两瓶威士忌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星际航行日记,记载了自己的壮举,日记写完了,他也喝多了,踉跄中一个不留神,碰开了生态舱门,潘多拉的盒子轰然打开,陆必行的醉意差点跟胆囊一起蒸发。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在地上呆坐了五分钟,确定自己没产生幻觉——
生态舱里是一个人……活的。
陆必行赶紧嗑了一大把醒酒药,去检查生态舱里的人,发现这人的生命体征降到了最低,手臂上扣着个装饰似的机械手,应该是某种人工智能,能量不足,无法启动。
低生命体征在极端环境下能保命,但时间长了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陆必行不知道这位“睡美人”到底冬眠了多久,怕他直接睡死,把自己全套医疗设备都翻了出来。可是这位“天外来客”降低自己生命体征用的药并非常见的几种,医疗设备根本无法识别,陆必行不是大夫,不敢擅自使用不对症的唤醒剂,只能每天给他打营养液,试着用微电流唤醒。
第三天的时候,“睡美人”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陆必行试着跟他说话,没反应。
陆必行闲来无事,拿了一打书,在“睡美人”耳边嗡嗡开念,从《高等机甲设计理论》念到《地球史话》,最后念了一篇几十个妖精打架的三俗小黄文——这回,他的听众终于忍无可忍,睁了眼。
陆必行正/念到比较激烈的地方,太空旅行的机甲舱内气候干燥,林一睁眼,就看见两行鼻血飞流直下。
林的唤醒剂在湛卢那,而湛卢当时能量没充满,不能启动。没有唤醒剂,被陆必行误打误撞提前唤醒的人是非常痛苦的,刚开始像木乃伊一样,只有眼珠能动,要在营养液里泡几个月才能逐步恢复肢体行动能力,陆少爷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只好任劳任怨地当起了男护士。
他在空旷黑暗的宇宙里,跟“全身不遂”的林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结下了一言难尽的……友谊。
维纳斯港是个半废弃状态的星际港口,只剩下少量工人从政府那领着微末的工资,每天过来做些基本维护。
此时,寒夜深沉,维纳斯港周遭远近无人,大片的空地上,遍染霜白的枯草有一人多高,在呼啸的风声中死气沉沉地来回摇摆,“沙沙”作响,放眼望去,像一片无人区,色泽荒凉而沉郁,维港陈旧的建筑与发射台陈列其中,像旧时科幻小说里描绘的场景,说不出的丑陋。
白草夹着一条窄路,大约是工人们进出港口的通道,一队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正顺着小路往维港方向走,白天工人们会把他们赶走,夜里倒是能混进去避风。
一个流浪的老人脊背佝偻,背后背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忽然,他脚下一趔趄,摔倒在地,背上的孩子球一样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僵硬地翻了个身,露出一张青紫交加的小脸——原来这孩子早没气了。
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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