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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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陆必行转了几圈,觉得太/安静了, 于是启动了办公室自动清洁系统, 让“嗡嗡”的打扫声添了一点热闹, 自己喂了自己一盒压缩营养餐。

    压缩营养餐是方方正正的一块,毫无美感,硬度和山楂糕差不多, 是一块按照人体所需的各种营养成分压缩的人工营养素,应急管饱, 节省时间,方便又便宜, 就是口感不太高级——毕竟,高级的猫狗都要吃天然粮了。

    好吃的东西陆必行不是没吃过, 也不是吃不起,只是他不馋, 也懒得费心思。

    他三口两口解决了晚餐,血管里的胰岛素渐渐浓郁,起了些生理性的疲惫,除此以外, 他还感觉到了一点孤独。

    陆必行发了会呆, 办公桌上跳起一个界面, 显示的是学校的花名册,教职员工那块几乎全是灰的,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校长。去年招的一百多个学生, 今年剩下了不到三十个, 就他吃个便饭的功夫,仅有的三十人又灰了一半——应该是拿到了成绩单,彻底认命了。

    而今年的入学通知书总共发了一百零五封,来了九十个报道的,其中不少人都是北京星本地人,慕名围观一下四哥,围观完也该走了,一天退学了四十个,此时,这个数字还在时不时地变动,跟闹着玩似的。

    “举步维艰啊。”年轻的校长叹了口气。

    陆必行肺活量挺大,这口长气叹了足有半分钟,一口气吹完,他决定想开一点。

    时代在进步,文明在前行,旧的“怪胎”们不断维权抗争,取得平权,变成正常人,可是时代又会造就新的怪胎。

    陆必行自称是“天才”,但也知道,他这种天才只是怪胎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身为一个怪胎,如果自己还不能没心没肺一点,那日子还怎么过?

    陆必行让中央电脑放了一首能把大楼顶上天的电子舞曲——往常为了照顾老先生们的心脏,办公大楼里都只放轻柔的古典音乐。

    今天,整栋大楼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下,陆必行让中央电脑封锁了前后门,没人看他,他就彻底放飞了自我,把外套一扒,还是觉得束缚,干脆连鞋袜一起脱了,解放了被禁锢的十个脚趾头,桌上的茶杯被电子舞曲震得“嗡嗡”作响,校长土匪似的一脚踩在椅子上,飞快地发布了新的招聘启事,并且卓有成效地制定了“plan b”——

    万一招不来老师,无所谓,正好他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多学生,大不了自己教。照这个退学率,过不了多久,估计整个星海就剩下一个小班了,一二年级和三个学院完全可以合而为一——反正仅从去年的成绩单来看,让这群人杰们分年级和学院,实在没什么必要。

    三小步合成了一个小步,陆必行还觉得蛮有道理,他将自己阶段性的失败总结为步子太大扯到了蛋,想通了这点,陆必行很快把这事抛到一边,就着锣鼓喧天的音乐声,他哼着跑调的歌,用有限的设备摆弄起林给的那块芯片,打算先大概摸个情况,做个预算,再去找湛卢要钱。

    想到湛卢,陆必行的思绪跃迁了一下,并且沿着那个神奇的人工智能,爬到了人工智能的主人身上。陆必行一边分析着生物芯片的接口,一边走了个神——无端想起了礼堂中,林的那个眼神。

    可能是礼堂的灯光效果太梦幻,也可能是那帮黑社会们进场的姿势太拉风,总之,那一幕既然想起来了,就开始在陆必行脑子里盘旋不去。

    他倒咖啡的时候、坐下写研究计划的时候、跟着鬼哭狼嚎的歌起来抖手抖脚做运动的时候……林那双眼睛都如影随形地盯着他后脑勺,盯得陆必行不好意思再半裸奔,又很是慎独地把衣服穿戴了整齐。

    等建起了实验室,陆必行想,正好可以在实践中教学,顺便把湛卢骗来代课。

    他还可以利用这个实验室,没事多去跟大金主汇报一下研究进度,这么一想,陆校长觉得自己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又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燃起了斗志。

    不过还不等他主动找,没过几天,在陆校长精神世界里当了钉子户的“大金主”就自己来了。

    四哥让湛卢把“蜘蛛”那台机甲修整好了,他自己留着也没用,想了想,就干脆捐给了星海学院。

    佩妮找了几个人,把这大家伙运到了星海的教学楼下,相传,佩妮是黑洞前任老大的情妇,但其实不是。前任老大流连花丛,情人多得自己都认不全,也没见谁得过什么好处。佩妮混成 “佩妮姐”,完全是靠卖力打拼,掌握了前任老大的军火库,成了前任老大的心腹。

    但是这位前任老大脑子不太清楚,看人家长得漂亮,总想对心腹动手动脚,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果然一不小心杵到了肺。

    林是从外星来的,那回前任老大被仇家开着一堆机甲车堵住了,差点玩完,林初来乍到,随便找了个扫大街的工作糊口,检修清扫车的时候正好经过,通过清扫车上的网入侵了机甲车,直接把行凶的巨怪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模型。

    前任老大认他当了亲兄弟,排行老四——二哥三哥都成了牌位,是两头被大哥卸磨后杀的驴。

    那时候北京星上还不是黑洞一家独大,林选择了黑洞,于是黑洞变成了一家独大。兄弟太有本事,前任老大心神不宁,又磨起了杀驴刀,不料心腹造反,里应外合,杀驴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寒风呼啸,佩妮裹了件防风的连帽外套,抬头问四哥:“听说他们这学校老师全跑光了,还给他们送什么东西?”

    不用给谁充当门面,四哥这几天又不修边幅了起来,见她冷,就带着她往背风的地方走:“他愿意玩就给他玩呗。”

    佩妮有点疑神疑鬼,虽然四哥是个不爱搭理人的冷淡派,但前有湛卢那个小白脸老围着他“献殷勤”,也难保还有别的小白脸要效仿,于是试探了一句:“您对陆先生真好。”

    “我欠过他爸一个人情。”

    “嗯?”佩妮一愣,因为打她认识四哥那天,一晃五年,就没见四哥去过外星,她只知道他和陆必行那个离家出走的怪胎少爷挺熟,没人知道他还认识独眼鹰,“咱们黑洞和独眼鹰还有来往?”

    “那倒没有,独眼鹰不知道我在这,”四哥顿了顿,“好多年前的事了,他把一件故人遗物还给过我。”

    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旁边的湛卢抬起头,四哥却笑了一下,不肯再说了。

    正这时,不远处传来人声,佩妮一抬头,发现他们避风避到了教学楼后面。

    陆必行把所有的学生都聚集在一个大教室里,学生们好似一群活猴子,什么姿势都有,陆校长姿势优雅地坐在讲桌上,正亲自授课。他们走近后窗,听见这一课的主要内容是星际走私。

    陆必行侃侃而谈,讲得头头是道,活猴子们没想到第一天上课就这么刺激,一个个听得还挺入神。

    “第八星系的走私买卖由来已久,市面上比较大宗的一般是军火和电子设备,偶尔也有人小打小闹地弄来点吃的跟日用品。”陆必行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后竖起来的大地图上给学生们指点走私航道,“航道这么曲折,主要是为了躲第七星系的边境驻军,我们这边倒是没人管,只要你不抢大佬的航道和货就行。”

    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开学第一天就黑进礼堂系统的怀特相当活跃,插嘴问:“校长,一来一去能赚多少钱,走私的货物差价大概多少?”

    “星际走私里没有‘差价’这个概念,宝贝儿,他们干的不是小商品批发,”陆必行回答,“那边不收八星系的货币,收来没用,人家又不会来第八星系进口东西,一般是以物易物,至于某一笔具体的买卖怎么交易,要买卖双方单独商量,每次都不一样,赚多少看你能耐。”

    怀特电脑玩得很好,在第八星系,算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也是少数真有初级教育文凭的学生之一,据说家里已经准备移民第七星系了,他来星海学院单纯是好奇打发时间,很有一点调皮捣蛋的天真,忍不住又问:“校长,你刚才不是还说他们不进口第八星系的东西吗?那拿什么换?”

    陆必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反问:“有人知道吗?”

    这时,角落里一个面色阴沉的女孩搭了腔——正是那位自制激光枪的:“拿人换,傻逼,第八星系有好多你这样的蠢货游手好闲,正适合卖给外星系的人做实验,或者抓去干他们那些不允许人干的活。”

    怀特脸色一变。

    陆必行问那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薄荷。”女孩看了他一眼,报名字的时候很自然地点了下头,她名字很不成体统,做派倒是十分少年老成,一点也看不出一言不和就掏枪的暴脾气。

    “说得对,贩卖人口是星际走私里非常重要的一项,占所有交易额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薄荷同学课堂成绩加一分,课堂成绩总共六十分,希望大家都能在学期末之前拿满,这样你们期末考试就比较容易过了。”陆必行的话题在期末考试与人口贩卖、走私和血汗工厂间切换自如,“除此以外,交易物品还有违禁品,比如第八星系的私人军火、域外海盗的东西或者一些在文明地区禁止交易的……”

    怀特仍要刨根问底:“什么东西禁止交易?”

    “很多,比如一些人造生物,”陆必行说,“你见过人头蛇身的东西吗?有人的大脑,强行接在一起后智力有一点问题,智商相当于普通人五六岁吧,虽然有点傻,但思维和感情和人是一样的,嫁接上闪闪发光的蛇尾,在一些有钱人那里是很名贵的异宠。”

    怀特愣愣地问:“校长,你见过啊?”

    “小时候见过一个,”陆必行顿了顿,“别人送给我父亲的,我溜进地下室发现了她,一个女孩——一般是女孩,女孩的脸比较漂亮,但据说也有长得不错的男孩。”

    “然后呢?”

    陆必行:“然后我开枪把她打死了。”

    课堂里一片安静。

    好一会,怀特的声音低了八度:“你……您没有把她放生吗?”

    “美人蛇,还有一些美人鱼,连基因缺陷都谈不上,完全是按照扭曲的审美生搬硬造的,离开条件严苛的保温箱和营养输送系统,根本无法存活。一个人,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活成了畜生,那至少也该是个有自由的畜生。”陆必行常年挂在脸上的和煦微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总显得有点开玩笑意思的脸上凝了一层冷淡的霜色,说到这,他不再深入,抬手打断了学生们的猎奇追问,“下一个问题。”

    四哥没有打扰,让佩妮留下人跟陆必行交接机甲,悄无声息地带着湛卢走了。

    坐上了自己的车,四哥突然对湛卢说:“你再给我扫描一下陆必行的基因。”

    湛卢应声而动,片刻后,冷冰冰的机械声音告知了他结果:“第三次检测,基因不符。”

    四哥叹了口气,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

    “先生,陆信将军出事,夫人失踪是三十三年前,陆校长的骨龄只有二十八岁,年龄不符。从五年前至今,您三次起疑,让我对陆校长进行基因扫描,三次扫描结果均不符。”湛卢说,“陆信将军生前和独眼鹰关系很好,三十三年前,独眼鹰为了纪念他,改姓了陆,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姓氏,您怀疑陆校长就是您要找的人这一点没有依据。您不能因为独眼鹰归还了一件遗物,就认为另一件‘遗物’也在他手里。”

    “可是他打开了我的加密系统,”四哥低声说,“除了我自己,就只有……”

    湛卢说:“陆校长的技术水平非常高,再加上一点运气,他能打开加密锁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四哥不再争辩,只是“嗯”了一声。

    湛卢沉默了一会,忽然又问:“您上次说‘找不着算了’,其实是口是心非吗?”

    四哥又聋了,同时觉得湛卢智能归智能,有时候话有点多。

    光腿穿裤衩的独眼鹰让三把微型粒子炮架着,从天而降,被迫交出了陆夫人的骨灰、随身带走的上将肩章,以及当年她乘坐的小星舰上的航行记录仪……但没有孩子。

    独眼鹰咬牙切齿地告诉他,陆夫人死了,陆信一直期待的那孩子没保下来。林静恒当然不信,但是当时并未发现那孩子存在过的证据,他又不便过多停留,只好暂时放过了独眼鹰。

    当年陆信碑林里的石像被敲碎拿掉的时候,林静恒费尽心机地保留了一块,刻的正好是陆信的肩章,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林静恒反复推演陆信机甲失事之地,花了很多精力搜索遗骸碎片,总共收到了三片指甲盖大的小碎渣。

    残骸是他的遗体,石像是他的荣耀,肩章是他一生信仰,爱人是他魂归之地。

    至此,除了那个生死未卜的孩子,这四样东西终于能一起安息。

    五年前,林静恒执念不死,重回第八星系,在生态舱外做了基因锁,用的是当年陆夫人产检时留下的胎儿基因信息,定位坐标本来是独眼鹰的凯莱星,没想到在北京星外围就被陆必行意外打开了。

    是天意吗?是他从不曾相信的命运吗?

    林静恒的目光依附在机甲的精神网上,延伸到很远,人在机甲中,视角已经扩散到无边黑暗里,蓦然回首,百感交集地望着这一架简陋的、可怜巴巴的小机甲。

    五年里,他对陆必行一遍又一遍起疑,一遍又一遍失望。又因为三十多年前,黑洞曾是独眼鹰最密切的合作伙伴,他甚至不嫌麻烦地把黑洞抓在手里,以期能找到蛛丝马迹……

    “为什么……为什么大脑的基因型会和身体不符?”

    湛卢回答:“抱歉先生,可能性太多了,我无法判断。”

    “哦,”林静恒顿了顿,又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觉得他和陆老师像吗?我觉得不太像。”

    也许是那倒霉的独眼鹰做了什么手脚,也许他只是更像母亲——林静恒和陆夫人不大熟悉,三十多年,太久远了,不大熟悉的人和事,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有那么片刻,他从来条分缕析的大脑里甚至冒出了很多不相干的念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不成逻辑,仿佛是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