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了,是想家了吗?”
洛灵趴在桌子另一边,看向不断流泪的陆宇。
陆宇摇了摇头,只是又撕下纸巾,擦拭着眼泪。
“我并不悲伤啊,为什么会流泪呢?”
语气满是困惑,似乎在问自己。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吧,我想出去转一转,陪我看看外面好吗?”
经过一整晚的休息,洛灵看起来恢复了精神,想要出去逛街。
陆宇点了点头,流着眼泪就跟了上去。
江若兰脸上有些黯然,她不能看到阳光。
“妹妹怎么这么慢啊?走啦走啦!”
但是洛灵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
行走在旧城区的老街上,道路两侧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大片的梧桐叶打着旋落下,眷恋地离开了故乡。
江若兰出神地望着那片叶子,嘴里喃喃着:“当年还都是小树呢……”
陆宇知道她在说自己死前,这里的模样。
但这又跟流泪的陆宇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不去理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跟在洛灵身后。
“洛江市呀,一直都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呢。”
洛灵的形容词很匮乏,在最前面走着,白裙不知觉间变成了时下的穿着,多了一些青春活力。
“好久之前,大家都很善良的,纷争也很少,日子就像水一样慢慢流淌。”
“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都变了。他们忙忙碌碌,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太忙了啊,他们不肯停下来看一看,洛江的秋天很美呢,天也很蓝,可是没人去看,也没空去想。”
“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大河,在裹着他们往前冲。”
“冲着冲着,好多人都忘记了许多东西。”
“有人忘记了家人……”
“有人忘记了故乡……”
“有人忘记了自己……”
洛灵走走停停,不时捡起地上的梧桐叶,在路过一个小巷巷口时,突然拉住陆宇的手,往小巷里走去。
她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木门,迎面看到了一个呆呆愣愣,坐在院子里看向门口的老人。
老人眼瞳里的光,在看到一群陌生人后熄灭。
木门关闭。
“你看,等待着,却等不到要等的人。”
洛灵摇了摇头,继续拉着陆宇的手向前。
逐渐地,街道上人多了起来。
从老城区,到了繁荣的新城区。
忙碌,繁荣。
人流不息,摩肩接踵。
就像密密麻麻的工蚁,不知疲倦,也不知休止。
“可是,他们没办法回头呢。”
洛灵看着忙碌的人群,叹了一口气。
陆宇这才发现,所有人都是背影,没有一个正面。
他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一个人,却始终无法拉近哪怕一步的距离。
“没用的,没有什么能够追上他们,爱情也是,亲情也是。他们没有了绳子牵着,所以他们走得飞快,却也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洛灵缓缓摇了摇头,看向这些人的眼中,多了一丝哀伤。
她又看向陆宇:“那么你呢?你忘记了回家的路,是因为绳子断了吗?”
陆宇摸向胸膛,那里一颗心脏在跳动着,缓慢,有力。
但他感觉空荡荡的,很失落。
“我不知道,也许吧。”
陆宇兴致低落了下来。
洛灵很认真地帮他想了一会儿,露出了笑容:“有的呢,也有的人找到了牵绊呢!”
这么说着,洛灵抓住陆宇的手,继续前进。
没多久,她带着陆宇走进了一家装修精美的公司。
——扣扣
敲响了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
没人回应。
洛灵想了想,轻轻推了推门。
门没锁。
门后是一个伏案沉睡的中年人,看起来神色疲惫,脸上还有泪痕。
他的手边,放着一张纸。
陆宇凑近看了看。
医院的检查单。
女性,未有孕史,**癌晚期。
“你看,他的绳子又接起来了。”
洛灵指向男人的身后,一条虚幻的丝线缓缓浮现,穿过窗户,不知道通往何方。
陆宇尝试摸了摸这丝线,脑海里浮现一个消瘦、蜡黄的女人,在医院的白床单上躺着,脸上满是坦然。
陆宇连忙将手挪开。
他看向那沉睡的男人,发现男人手掌下还压着一张纸。
“我们走吧,有绳子,就不怕迷路了。他会找到该去的地方的。”
洛灵又拉着陆宇的手,离开了这个公司。
她带着陆宇走了很多地方。
有缩在天桥下攥着车票的落魄青年,有在出租屋里为妻子准备生日面的男人,有提着背包敲响老宅大门的疲惫旅者,也有跪在墓前痛哭流涕的体面中年……
他们身上都有一根丝线,紧紧地缠绕着,告诉他们家的方向。
“你想到了什么?”
洛灵突然将脸凑近,清澈的目光直达陆宇心底。
陆宇沉思了片刻。
“社会转型的阵痛,生活节奏加快,导致幸福感偏低,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迷茫,盲目追求物质的愉悦而忽视了精神的满足。不过新时代,我们的物质生活已经逐渐富足,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成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陆宇话说到一半,发现洛灵愣住了。
小嘴微张,眼睛滚圆,像一只看到怪兽的松鼠。
“呃……我说的有问题吗?”
陆宇觉得自己的回答应该是很中肯的,至少也能得到基础分吧。
“不,也许是我问的有问题。看了这些,你仍然不知道你的绳子去哪了吗?”
洛灵指向陆宇身后,那里空无一物。
陆宇又沉思了好久,才认真地回道:“我能感觉到,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绳子,还在。只是我感觉不到它了。”
洛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露出笑容:“今天外面很温和呢,多转一会儿再回去吧。到了明天,世界又会不一样了。”
陆宇听不懂洛灵的话,但他不会拒绝洛灵。
于是点了点头,跟着洛灵继续前进。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泪已经停止了流淌。
他忘记流泪了。
遗忘,遗忘是最好的毒酒。
遗忘,遗忘是最苦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