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轻轻地将卢克莱西亚的脸转向自己,在看到那柔嫩面颊上多出的一道深刻红印时,他的眼睛里不由得溢满了痛惜:“圣父打了你?”他问。
“我以为……他会高兴。”卢克莱西亚说,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在晨光的映照下如同土耳其玉般地动人,当她难以自禁地闭上眼睛时,泪水就如同珍珠一般地滴落下来,让阿方索心痛不已,“他当然不希望我们有孩子!”他低喊道,甚至忘记了使用敬语:“他已经准备好让他的私生子来做那不勒斯的国王了!”
而卢克莱西亚看上去就像是要昏厥过去了,“对不起……”她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阿方索。”
“这不是你的错。”阿方索将心爱的妻子牢牢地抱在怀里:“谁能指责你呢,你只不过是他的女儿,这是你的不幸,但不是你的罪过,卢克莱西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我的孩子,把他好好地生下来。”
“但比起它,”卢克莱西亚说:“我更爱他的父亲,求求你,阿方索,你千万不要触怒圣父,你要躲藏起来,别让他看到。”
比谢比利公爵脸上的怒意突然如同晚间潮水般地褪去,留下惊恐带来的苍白,“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你捉痛我了!”卢克莱西亚叫道。
“哦,好吧,”阿方索立刻放开了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我的好人,我的爱人,告诉我,他,他们,想要对我做什么?”
“暂时还不会,”卢克莱西亚说,“暂时还不会。”
“那之后就会了,是吗?”
“阿方索……”
“告诉我吧,我会记得您的恩德,告诉我,他们是不是……要杀了……我?”
“我不知道。”卢克莱西亚说:“但我会尽力守候在圣父身边,一有变化,我就会飞奔回来告诉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让那不勒斯人去到我没有办法去到的地方,去听,去看,然后告诉我,我对圣父和他身边的人再了解不过啦,只要那些人一出现,我就知道他们要动手了。”
“好的,好的。”比谢比利公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已经方寸大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卢克莱西亚再次流下泪来,不过这次是出于欣喜,而不是悲痛,她任凭比谢比利公爵吻着自己的手和面颊,脸上浮现起令人迷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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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卢瓦尔的凯撒对于罗马的事情只能说知之不详,其中有距离的关系,也有身处法国宫廷的关系,还有就是他现在终日烦心的莫过于夏洛特公主对他的冷淡态度,要说,一个公主的漠视,他早已领教过了,可他刚到布雷斯特的时候,夏洛特公主对他还是颇为温柔的,虽然这位公主的颜色并不如她的嫂嫂布列塔尼的安妮出色,但她的友善姿态足以弥补一切。
凯撒对自己的魅力颇有信心,夏洛特公主的突然转变只能说是有人在身后操纵挑唆,而那个能够控制一国公主的人,除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还能有谁?他还想要什么?让凯撒来说,这位陛下的胃口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父亲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还有他的廷臣们,没有金杜卡特,金弗罗林,金埃居他都没法好好和他们说话,甚至连最卑贱的马夫也会偷偷拔掉他的银马刺,当然,那些容易松动的马刺原本就是为了博取法国民众的拥护而特制的,但一个马夫,他能够将博尔吉亚的名声传到多远?但凯撒又不能指责他,因为他在法国宫廷里的人设就是慷慨大方,和蔼可亲——凯撒深深地吸了口气,烦心地摩擦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法国病”又一次爆发了,他不得不戴上面具,只在没有蜡烛和火把的地方脱下衣服。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没有注意到一副挂毯后,一个小点突然亮起又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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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公主从窥视孔边移开眼睛:“看来他已经不堪忍受了,陛下。”
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给了她一个轻佻的笑容,“一头愚蠢的公牛罢了。”他伸出手,让他的表妹握住,然后把她牵到自己的怀里,叫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臂亲密地环住她的腰肢。
“而且浑身生满了毒疮。”公主皱着眉,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我一定要和他同房吗?”
“这是一定的。”路易十二立刻显露出了冷酷无情的本色:“不然婚约无法成立,亚历山大六世会怀疑我们的诚意。”
“他有意大利病。”
“很多人都有。”国王说:“你也不能确定你未来的丈夫没有。”夏洛特公主听了马上就想跳起来,但路易十二随即抓住了她,他的手臂就像是一把铁钳,公主又痛又怕,但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继续挣扎。
“听我说,”路易十二温和地说:“我会另外给你三万金埃居的陪嫁,但不在明面的嫁妆里,还有三面如同你身体那么大的镜子,来补偿你的……些许遗憾。另外,博尔吉亚非常富有,等你嫁给了他,你可以过上如同一国王后般的奢侈日子,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夏洛特,你有我的支持,只要别太过分,罗马没人能对你指手划脚,多嘴饶舌。”
这倒是,夏洛特公主可是亲眼看到过凯撒使用的便器——用带着芳香气息的珍贵木材制成,内外都洒满了金粉。
“那么我能来看您吗?陛下。”她按了按自己的胸膛,故作妩媚地问道。
“只要我在意大利,当然可以。”路易十二仿佛已经忘记了之前的龃龉,无比暧昧的回答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只是别让博尔吉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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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少人心怀鬼胎,凯撒使者押送的十万金杜卡特落入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口袋后,他和夏洛特公主的婚约终于得以继续商谈下去,大概内容在1499年的3月份定下轮廓,在经过又一轮冗长的谈判后,他们定下了在5月10日签订婚约,在5月12日举行婚礼,婚礼在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也就是法国王后在布洛瓦城堡的宅邸里举行。
这座宅邸还是路易十二为了表现自己的慷慨大度,赠送给女公爵的,只是并不讨女公爵的喜欢,因为这里到处装点着法国王室的百合花纹章,还有路易十二的豪猪纹章,很容易刺伤她的眼睛——她以怀孕为由,正大光明地拒绝了出席两个她讨厌的人的婚礼,路易十二并不强求,或者说,他挺乐意,虽然法国人不如意大利人奢侈淫靡,他仍然可以在婚宴上与任何一个贵妇或是娼妓找找乐子,放松一下,要知道,自从知道了亚历山大六世从他的领地上掘去了圣殿骑士团遗产之后,他几乎终日沉浸在愤怒与悲痛中,难以自拔。
凯撒.博尔吉亚往身上抹了粉,遮盖法国病留下的难看痕迹,对于他要求熄灭大部分蜡烛的要求,夏洛特公主也欣然同意,毕竟她也不想让凯撒看见满怀厌恶的脸,只是不知道凯撒.博尔吉亚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查理八世的“伟业”,他也坚持连续圆房八次……事实上,他到了第三次就开始力不从心,夏洛特公主只是强按着烦躁的心情,拖着疲倦的身体和他演了一场好戏罢了。
让凯撒.博尔吉亚真正高兴起来的还是路易十二终于履行了他的承诺。
他被册封为瓦伦蒂诺公爵,据说,还是路易十二为了迎合他的出生地与家族的发迹地西班牙的瓦伦西亚而特意挑选的,他还被允许使用法国王室的纹章,也就是说,在家族的标志——红色公牛,以及他的私人标志——火焰之外,他的旗帜与纹章上还能铺陈法国百合;又及,他被准许进入法国皇家圣米歇尔骑士团,率领着一百名法国皇家枪骑兵,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亲自将骑士团的金项圈套在他的脖子上,他还被允许在法国境内购买一座庄园,还有其他的一些小恩小惠等等。
夏洛特公主随即也变得愉快起来,就如路易十二所说,凯撒为了博取她的欢心,毫不吝啬,宝石、珍珠,锦缎与绸子,金银的刺绣与精致的餐具,珍贵的圣物,华美的陈设与家具……只要她想要,或是被认为想要,就会送到她眼前,任凭挑选。
她时常浑身挂满珠宝,在宫廷里走来走去,炫耀给每个人看,遗憾的是,她的嫂嫂,布列塔尼的女公爵因为怀孕的缘故,只见了她寥寥数次,而且脸上似乎也看不出有任何不愉快的样子。
“这位殿下最可贵的地方莫过于可笑而不自知。”在夏洛特公主又一次被婉拒在门外的时候,善心夫人忍不住说。
“大家都知道一个称职的小丑多么难得。”女公爵刻薄地说。
善心夫人低头看看她有起伏但不是很明显的肚子,这个孩子成长的不是很快,但安妮坚持说他很健康,“您得稍微收敛一下,”她不赞成地说:“可别让肚子里的孩子学坏了。”
“我倒担心他像他的父亲,那就太糟糕了。”女公爵说,同时与善心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我听说,罗马的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也怀孕了。”善心夫人放低了声音说:“但那不勒斯人说,教皇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那是一个注定了要不幸的孩子。”女公爵说:“它的父亲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它出生。”
“唉,陛下,我说过什么来着……”
“抱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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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克莱西亚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牛肉,烤鸡和蜂蜜苹果,人们都说,她这样胃口大开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只有她自己知道,日渐丰盈的躯体里储藏的只是脂肪而已。
她一听到海因里希.克雷默的名字与卢卡联在一起就知道糟糕了,而朱利奥的反应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迅疾凶猛如同雷霆,但这时候还不能让圣父真正地认识这个他从未在意过的……敌人,所以卢克莱西亚将情报送出去后就想到了办法——她告诉亚历山大六世,她不但没有如他要求的那样避孕,还怀了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的孩子,果然,教皇勃然大怒,甚至超过了得知她与朱利奥相爱的时候,也许他早已为她找好了又一位新夫婿,而一个孩子的降生无疑会打乱他的计划。
就如卢克莱西亚所预料的,圣父根本没能顾及小小的卢卡,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到处乱跑的那不勒斯人带走了,他的怒火也是——不过这还不够。
“快走吧!”当晚,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一踏入他在罗马的宅邸,他的妻子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就心慌意乱地冲了过来,“快走吧,他们要来杀你了!”
阿方索顿时吓得六魂无主,他甚至来不及在妻子的面颊上吻一吻,就带着几个随从逃走了。
而在他之前,斯福尔扎枢机主教——现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兄弟,也在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以及圣殿骑士们破门而入前逃走了,逃去了米兰,也不知道谁给他通了风报了信,他转移了大部分财产,最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只搜刮到了区区数万金杜卡特——比他期望的要少得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杜阿尔特为他送上了一封未署名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