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西风虽烈,不过衡山。
衡山,乃陈国边境的天壑,相传山上有仙神居住,凡人之力穷尽一生都无法翻越此山。
然凡人所能及之地有一墓,传说葬有仙人。
墓仅方寸之地,却有守墓人世代守护。
……
喧嚣的风打落书上的积雪,压在树下正打瞌睡的人儿头上。
随着一声哀叹,那人儿也终归是恢复了精神,环顾四周却有些无奈地低下头。
又是一声叹息。
“今天的生意怎么还是这般冷清,真是苍天捉弄!”
“若明个儿再无人照顾生意,可就真得下山找活计了……”
这人儿粗略看去显得柔弱,再仔细一看才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袍虽然打满了补丁但也洁净,同时他也有个很干净的名字——方士。
将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用包袱裹着背在身上,树边那根写着悬壶济世破布的竹竿也被他收起当做拐杖,方士迈着步子走上幽静的小道,许是冬已尽、春未临,他才走几步便脚一滑,险些跌下边上的悬崖。
衡山道险,更何况是此地人迹罕至,有一条人走的山道便已不易,何至于奢求太多。
所幸方士这条小路也走了有段时日,并没有受到太多惊吓,轻声咒骂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继续上山。
山道尽头是他的住所,只是向来除了他罕有人知道的地方,今天却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人——是一个穿着青色马褂的孩童,约莫七八岁年纪,也不知是如何从险峻的山道走到这里。
但见那少年,方士却没有一点怠慢,反倒对其拱手行礼,沉声道,“敢问这位是……”
少年两手背负,虽长得年少但颇有老成之色,沉默少许,便淡淡地问道,“这一世的守墓人……是你?”
方士心里微惊,暗道果真如此,倒也坦然:“在下正是此世守墓人。”
“他们与你说了什么?”少年再问。
“千年轮回尽,古墓葬长生。桃花千万里,缘是谪仙人。”方士如实答道,却是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山峦险道边的古桃树连花苞都未露出来,更别提开花了,当即轻咳一声,“怕是您来早了。”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恼色,冷哼一声:“若是再不来早,我的坟怕是要被你刨干净了!”
方士面露愧色,再次拱手行礼道:“若非为了生计,小人也不会……”
话未说一半,那少年便摆了摆手:“你的事情我已知晓,无非是想续命。”
“上仙可有续命之法?”
“没有。”少年板着脸,他的回答让方士面色一僵。
说来这方士也是苦命人,幼时乃官宦人家,无奈家道中落沦为行乞,却被上一位守墓人寻来带上山。
守的是仙人墓,自然也有些许特权,诸如开了所谓天眼能预测吉凶,或是观人命数。
上一位守墓人死后,方士便接过了守墓的行当。
他开了天眼,能看人命数,自然也看得到自己的命数。
但见到自己三十岁命终后,终归是有些愤怒和不甘,便不顾上一位守墓人传下来的告诫,擅动了仙墓,希望寻到仙家宝物续命。
办法自然是寻不到,却寻来了一些治病救人的医道典籍,闲来无事在山间险道摆个小摊也算是挣一些银两。
直到今日那位转世仙人寻来。
“恳请上仙指明续命之法!”方士当即面对着少年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印出些许血迹,“小人惜命,不愿就此死去,请上仙赐法!”
那少年眉头微皱,单手一挥便是一阵飞沙走石。
沙尘静了,在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却显出一把三尺青锋。
随即略微露出讥讽之色,看着方士淡淡地说道:“你倒是没想过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去卖掉?”
“但取所需,不敢多拿!”方士的头没有抬起,但他也感觉得出来自己后背已经渗出冷汗。
“……站起来。”
片刻,少年的声音响起。
方士应声站起,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立身云端,脚踏飞剑。
虽年幼,却俨然一副仙风道骨。
“你毕竟守护我前生坟冢数年,你之一脉与我素有因缘纠葛……罢了,续命之法虽然没有,但我也指你一条明路。”
“小人洗耳恭听。”方士弯下腰正要再次跪着,却是忽觉一股柔和力道笼罩全身,将他弯下的身子扶正。
“若要听我话语,以后下跪这等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方士苦笑道:“卑贱之人,却是已经习惯。”
那少年摇头,也不多说一语,手指对着方士遥遥一指,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径自没入他眉心。
方士只觉一阵头晕,脚一歪便朝着边上倒去,但边上乃是悬崖,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已经迟了。
“上……上仙救……”
半句话还未说出口,他眼前一黑,却是昏了过去。
凌空站着的少年眉头微皱,袖袍一挥便化作一道流光,在天际没了身影。
夜临,山间更显阴冷,但这座罕有人至的仙冢,却没了守墓人。
……
冥冥之中,方士似见到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四周是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何地。
在方士与少年之间悬着一枚光球,光球内氤氲一片。
“我乃云中君,于千年前转世,今生见你便是缘分。你护我魂剑有功,我便传你一法——此法虽不能续命,但却可改命。千般缘法造化,皆看你个人,你若要生……便好好活着吧,三十年岁你若未死,我来渡你。”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他脑海中,心间却是无由多出了一段玄妙的经文。
同时他也知道了那段经文的名字:太上经。
正待细细回味,却是忽觉浑身一阵冰凉,从浑噩中惊醒。
睁眼便见已经置身于一间昏暗小屋内,四周什么情况还未可知,但面前正站着一个半露上身的魁梧壮汉,壮汉一只手里提着把缺了口子的刀,另一只手里提着个水桶。
这壮汉露在外面的身上满是刀伤,显得格外狰狞,尤其是一身煞气让初春的天气更加阴冷。
眼见方士醒转,壮汉提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舔了舔嘴唇狞笑一声,“今天算你小子命不好,落在我们狂风寨的手里,大爷不忍心见你这细皮嫩肉的糟蹋了,要不给你个爽快?”
竟然是狂风寨!
方士对此倒是有所耳闻,这衡山地广人稀,自然少不了山匪。
狂风寨便是其一。
他正想求饶,却忽闻身边响起一声尖叫。
原来在边上还有一些人,其中一人不知何时醒了。
“吵死了……吵死了!”
那壮汉手里的刀子离开方士脖颈,却是忽地朝着那叫喊之人砍去。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便没了声息,壮汉收回长刀,刀刃在舌尖舔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
却又听外面传来一声叫嚷。
壮汉眉头微皱,便要离开,只是走之前手起刀落,在方士的小腿上来了一下。
“唔……”
只觉得一阵钻心疼痛袭来,方士眉头微皱,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咬着牙,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壮汉。
“小子你倒是有种,连叫唤也不叫一声,不过无趣得很,无趣!”
外面叫嚷的声音更甚,壮汉骂了一句便开了门离开。
门外的光景只显现了一瞬,不免让方士有些失落。
落入山匪手里还有几个是能活命的?
大致是从山上摔下来,又被狂风寨的人寻到了吧,他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
扫视一周,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几个人被捆着吊在屋顶上。
方才喊叫的人已经丧命,尸体就悬挂在他身边,血腥味扑面而来,不禁让方士有些恶心。
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屋外再次响起一阵斥责的声音。
便见一大汉骂骂咧咧地开门走入屋内,提着水桶给所有人身上都浇了一桶水。
有人醒来便是大声叫嚷,结果自然是被那大汉一刀解决,虽然方士早已醒转,却也免不得一桶水浇在身上,透心凉意让他浑身不由得一颤。
“你们……谁会治病?”
待屋内所有人都醒了,那大汉终于是朝着屋内大吼一声。
屋内并没有人回答他,反倒是一阵啜泣的声音隐约响起,大汉眉头微皱就要提着刀朝那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来到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面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老家伙,会治病吗?”
“不……不会,大王求您放过小老儿,小老儿我……”
“连治病都不会,活着作甚!”
大汉不由分说,手起刀落。
地上洒落殷红,大汉狞笑着,方士皱着眉头,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
屋内啜泣的声音却是渐渐淡去,他们都被吓得不轻。
一个人说杀就杀了,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他们不敢想。
“喂,你会治病吗?”大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方士微微睁眼,却见那大汉正站在一个七八岁孩童的面前,手里的大刀已经高举,脸上满是狞笑。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治病!
方士心里不由得微愠。
这大汉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寻个会治病的人,却只顾着草菅人命。
眼看着那孩童就要命丧刀口,方士不由得连连惊道,“这位大哥等一下,我……我会,我会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