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皓月当空。夜色中的夏城,就像一位温婉的少女,恬静地沐浴在莹莹的月辉中。蜿蜒的汉江与夏河穿城而过,粼粼波光飘荡摇曳,就仿佛两条丝带,在少女的娇躯上盘绕,也把城市分成了三块儿。
江畔河边,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两侧,商铺与餐馆,人声鼎沸。一天的忙碌,让街上的行人略带疲惫,但家中等待他们的温暖灯火,还是驱使着人们加快了脚步。
仲夏夜里的城市,霓虹闪烁,可江边一角,一片黑暗的区域,却与周围格格不入。这块城市的疥癣,就仿佛美人脸上的胎记,格外令人生厌。
黑暗中,一栋栋破败的厂房,无力地耸立在空无一人的街区里。由于城市升级改造,曾经坐落在这里的工厂早已搬走,但由于土地纠纷,这片长期荒芜的废墟,也慢慢成了夏城里被遗忘的角落。
时间在这里凝滞,川流于夜色的灯光,也似乎刻意避开了此处。宁静的夜晚令人窒息,可一阵悠扬的大提琴声,却忽然为这片死地,带来了生气。
旋律婉转动听,却又隐隐透着股哀愁,仿佛是在倾诉着衷肠与思念。而这琴声的源头,竟是废墟中一处不起眼的厂房。厂房的一角,柔和的灯光,将一片花圃照亮,芬芳的花团中,一位留着小辫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拉动弓弦。
月光下,青年的眉目显得格外忧郁,恰恰与他的琴声相得益彰。而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夏城警局的两怪之一—韩丕。
一年前,刚刚工作的韩丕与女友姚岚盘下了这里。起初他们的举动无人理解,但经过两人的改造,破旧的厂房,变成了温馨的爱巢,而荒芜的烂泥地,也化为了姹紫嫣红的花园。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喧嚣城市里,恰恰是这无人问津的废墟,成就了韩丕与姚岚的世外桃源。
然而月满则亏、乐极生悲。旁人看来,韩丕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就在他即将与女友步入婚姻殿堂之时,这所“陋室”的女主人却突然消失无踪。
“岚岚,为什么他与你的胎记一模一样?”
韩丕眉头微蹙,自言自语,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心中的忧虑让他再也无心演奏,说着便将大提琴丢下,走进了房中。
由厂房改造成的“小屋”仅有一室一厅。这一厅并非客厅,而是一间大的离谱的书房,而那一室,自是两人的卧室。
书房凌乱不堪,到处都堆满了档案与资料,而在这如山的文件与纸片里,一副精致的相框却显得格格不入。
相框里是一位少女的照片。身着民国学生服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淡蓝的上衣,干净整洁。朴素的剪裁之下,玲珑的身材依稀可见。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略显呆板的黑框眼镜后,却是一双清澈动人的明眸,仿佛挂着露水的葡萄一般。黑色的裙摆没过膝盖,精致的鞋袜,让皮肤本就白皙的少女,更显纤尘不染。
然而最让人瞩目的还是女孩的脖颈。一枚淡蓝色的胎记,就仿佛一条小蛇,顺着锁骨延绵而上,甚是美丽。
书桌前,韩丕凝视着照片,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焦虑。无疑,今天下午,他所解剖的那具尸体,竟与自己失踪的女友,拥有相同的胎记。
三个月前,姚岚因为一场考古任务离开了夏城,自此韩丕便再也没有见过她。由于博物馆的保密原则,韩丕对女友的去向一无所知,只是通过姚岚发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封邮件猜测,她应是在北方。
可一个月前,两人仅有的联系,也宣告中断,韩丕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友竟似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
之后他找过姚岚所在的博物馆,也向警局报了案。可无论哪边,给出的答复竟全都一样,只说事关国家机密,不便透露。新婚在即,自己活生生的爱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自此韩丕便开始独自调查,可随着进展的深入,年轻的法医主任却发现,自己竟对女友的过去,一无所知。
五年前,韩丕在夏城大学的校园里邂逅了姚岚。一见钟情之后,便是死缠烂打。整个大学生涯,韩丕成了女生宿舍前的明星。数九寒冬有他送饭的身影,三伏夏日有他等待的身姿。
毕业后,少女终于打开了心扉,可即便确认了恋爱关系,对于自己的过去,姚岚依旧讳莫如深。而韩丕只听她说,自己是来自北方的孤儿,除此便一无所知。
一个月来,为了寻找女友,法医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直至不久前,他才通过警局系统得知,姚岚原来并秦人,而是于十九年前,从极北之地迁徙而来。
所谓极北之地,其实并非国家,而是晨洲大陆北方,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三十年前,双月临空,而当新月坠地,盖亚各地也陷入了天灾人祸之中。
那场浩劫里,秦国最大的两个邻国—楚国与齐国相继沉没,而两国的主体民族,楚人与齐人,也成为了难民,纷纷涌入。
滔天战火随之而来,秦帝国也土崩瓦解。整整十年,战争绵延不绝,不少秦人也被迫迁徙到了荒芜的极北之地。
二十年前,和平终于到来,原来秦国大地上的居民,同外来的楚人、齐人达成了和解,新的秦联邦,也随之成立。
为了补充战争中损失的人口,新政府成立的第一年,便开始号召曾经逃往极北之地的移民回迁。而姚岚作为战争中的遗孤,也被一所坐落在极北之地的孤儿院,送回了联邦。
那之后,这位少女便在新联邦生活学习,并最终考入了夏城大学,结识了自己的另一半。
一周前,为了弄清女友的过去,韩丕还专程赶到了秦国境外,那所不知名的孤儿院。可时过境迁,昔日孩子们的避难所已沦为了废墟,有关姚岚的那段往事,也被埋藏在了一片瓦砾之中。
正当韩丕沉湎于回忆之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突然传来。这所鲜为人知的小院,终于迎来了它的访客。
法医开门,一位憨态可掬,手提吃食与啤酒的胖子,瞬间便溜了进来。他毫不客气,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屁股便瘫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之上。
韩丕也不介意,他随手将门关上,嘴里却埋怨道:
“死胖子,怎么现在才来?”
“我去,我说丕子,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地铁不通,出租车也不愿来。你真当我来一趟容易吗?”
眼前的访客,名叫流川,是韩丕的发小。他俩一起长大,真正是穿着开裆裤,在摸爬滚打里建立的感情。然而胖子却并非秦人,三十年前,他的祖先从沉没的楚国迁徙而来,是地地道道的楚人。但到了流川这代,他便几乎和韩丕这样的本地人,无甚分别。
说着,那胖子又打开了食盒,露出满满的烧烤,继续说道:“枉我还担心,姚岚不在,你一个人连晚饭都懒得吃。”
提起女友,韩丕的脸色立刻又暗淡了下来。而那胖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递上一罐啤酒,安慰道:
“别太担心了,他们考古的都这样,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对不?另外你找我来,到底啥事儿?”
韩丕没有立刻回答,他接过啤酒,而后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调出了一封邮件,这才答道:
“昨天岚岚又给我发邮件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胖子问道,而韩丕却摇了摇头。
法医打开邮件,可显示屏上却并无文字。胖子凑过脑袋,却只在邮件里看到了一串奇怪的数字,和两个压缩文件。
“11.13.103.07.14.0110。”
流川不由读出声来,可脸上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他继续问道。
“是的。你不是数学天才吗?帮我分析分析吧。”韩丕满脸诚恳,可胖子却耸了耸肩膀,道:
“去!我这天才哪比的上你,不过你确定这不是坐标、IP地址或莫斯密码什么的?”
“肯定不是IP或坐标,这格式不对。但是不是密码,就不好说了。”
韩丕眉头紧锁,而胖子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吧,你让我带到实验室分析分析,如果是密码,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与韩丕不同,流川虽不什么少年天才,但自幼便对机械与电脑极感兴趣。作为夏城大学在读的人工智能硕士,胖子倒是有信心,发现些什么。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问道:
“那另外两个压缩文件是什么?”
韩丕点下鼠标,一段晦涩的语音立刻自电脑的音箱中播出。深夜里,韩丕与胖子都确定他们听到了姚岚的声音,可这少女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无一人能懂。
“这是什么语言?”流川问道,可韩丕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你试着模仿一下。”
胖子竭尽全力,却念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奇怪的发音,完全不似任何一种语言。元音和辅音的组合更加不合常理。毫无疑问,如果这真是一门外语,那么它定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未必属于人类。
可是未等胖子发出感慨,韩丕又接着点开了第三个压缩文件。
伴随着鼠标的轻响,一副诡异的图片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那是一个蓝色的半圆形,像是月亮却又更像是一艘小船。半圆的图形上,无数符文仿佛鸟篆虫书,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就像是古老青铜器上的铭文一般。
“这又是什么?”胖子脱口而出,可韩丕却依旧摇头。
片刻之后他又从电脑里调出了另一幅照片,放在了之前那幅图片的旁边,以示对比。同样的蓝月图案,赫然眼前,但照片里血淋淋的背景还是激起了流川的好奇心,他又不禁问道:
“这第二张图片是哪来的?”
“第二张是我下午尸检时拍摄的。这是一张人皮,你看到的图形,应是用一种奇怪的技术,纹在了死者的皮肤背面。”
话音落下,流川立刻觉得无比恶心,胃中更似翻江倒海。他一把捂住嘴巴,飞奔着便跑到了院外。
半小时后,胖子终于呕吐完毕,而韩丕则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将下午尸检的每个细节描述的清清楚楚。
接过法医递来的纸巾,流川已是筋疲力尽。他擦干嘴角,而后便恶狠狠地说道:
“丕子,我警告你,下次你再跟我说,或者看,你们法医的那些勾当,我便和你绝交。”
整整十多分钟,流川才平静了下来。仔细的思索后,他也流露出了和韩丕一样忧郁的神情。
“丕子,你是不是想说,世纪花园案可能与姚岚的失踪有关?”胖子问道。
“是的。一个月来,我没有任何线索,但这或许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这个案子,我会查清楚,但流川,岚岚发来的那段音频和数字,你一定要帮我破解。”
韩丕说道,情绪也愈发激动,而胖子则握住他的双手,道:
“放心,岚岚也是我的朋友。但是丕子,这事儿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的父亲!”
说道此处,韩丕的表情愈发难堪,似乎他的好友,正在触碰他的禁忌与逆鳞。
但未及法医发作,胖子的神情却更加严肃。他喝了口啤酒,而后死死地按住韩丕,说道:
“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要说。十年前,秦联邦大批精英失踪,至今生死不明。而你的父亲,不也是为了调查此案,至今音讯全无吗?丕子,我知道你不愿提起你爸爸,但哥们真不希望你也重蹈他的覆辙。”
不久后,流川离开了小屋,而韩丕却没有送他。小屋外的花园中,法医抬头仰望,可漫天星空之中,他却看到了一人的背影,那正是自己14岁那年,离家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