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延熹九年,北方大地还处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之中,世间一切事物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发不出一丝声响,唯有那呼啸的寒风,不知疲惫地刮着,侵吞世界万物,肃杀一切生命,令人不禁为之而颤抖,而作为汉朝最北边的幽州,这里的气息则更加令人战栗!
在幽州涿县,一处不旧不新的小屋舍中,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花样年华,青春朝气的年纪,她的人生本该充满欢乐,她的家庭本该充满幸福,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她本应该和自己的丈夫缠绵缱绻,共抵寒冬,在人生漫漫的长路上,她本该和自己的家人一同前行,相濡以沫,永不分离。然而不幸的命运却还是降临到了这位普通的年轻女子身上,此时的她,正身着缟素,脸上还不时地留下了泪水,这泪水是苦的,是痛的,是无可奈何的,这泪水是为她刚刚死去的丈夫刘弘而流的,是为她将来生活上的无依无靠而流的,也为她那年仅六岁的儿子而流的,如此与她年龄格格不入的场景,更加令人感到心酸。
“娘,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是备儿不听话吗?”正在旁边玩耍的孩子看到了母亲不停地流着眼泪,以为又是自己犯了错误而惹了娘亲生气啦,于是眨着眼睛,懵懂地问道。这个孩子名叫刘备,在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刘弘希望自己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所以取名“备”,意为“有备无患”。可没想到才过了六年,却终究事与愿违,竟然弄成了如今这幅家破人亡的惨相。
“娘没事,备儿很听话的,娘只是想爹爹了。”刘母听了刘备的话,立马擦了擦自己脸上眼泪,用温柔的手抚摸着刘备的额头,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自从她失去了丈夫,儿子已然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她爱她的丈夫,她也爱她的儿子,刘备的出生,确实给家里增添了不少的欢声笑语,刘备聪明伶俐,虽然年仅六岁,但是在夫妻俩的教育下,早已接触了和,虽说年纪还小,理解书中的内容确实有些困难,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并不奢求要让刘备现在就能够读懂它们,他们注重的是对他从小的习惯培养,毕竟培养了一个好的习惯要比读懂一两本书来得更加困难,也更加重要,更加有意义。
可是刘备还小,对于父亲的突然去世,对于从小就成了孤儿这件事,他其实并不太懂,此时刘备笑着对母亲说:“那让爹爹回来看看你好啦......”
刘母听了儿子的话,兀自嘀咕着:是啊,要是能够回来该多好啊,可惜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刘母此时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她自己的父亲是一名县吏,家庭虽不能说是大富大贵,但至少不必愁吃愁穿,有了这顿没了下顿。八年前,她嫁给了担任过范县县令刘雄的儿子刘弘,刘弘家虽说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但是自从刘胜的儿子刘贞因坐酎金而被剥夺了侯爵,再加上时隔久远,传到刘雄这一代,家庭生活已经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两年前,刘弘被举为孝廉,而后赴任青州陵县县令,刘弘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一上任,就推行了各项利民措施,没过几年,当地的老百姓便安居乐业,陵县一时竟成为一方乐土。原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没想到,此时在洛阳城内却发生了党锢之祸,世家豪族与太学生联合反对宦官,结果李膺等200余人被捕,宦官从此愈发嚣张跋扈,贪污腐败盛行,整个汉朝顿时被笼罩在乌烟瘴气之中,政治环境让人窒息。
在这样的政局下,平原国相国为了谋求自己的一己私利,为了让自己能够得到升官之道,便想方设法贿赂朝廷中的中常侍王甫、曹节,他于是下令从辖区各地征收钱财,可老百姓连交赋税都困难,家家户户是吃不饱穿不暖,哪里来的钱上缴给政府呀,这无疑是在搜刮民脂民膏,不顾老百姓死活嘛。当刘弘得知了情况之后,便公开和郡守叫板,拒不上缴钱财,结果是硬生生的把郡守给得罪喽,郡守一怒之下,指使督邮对刘弘进行诬告陷害,而后刘弘就被罢官入狱,在监狱里被酷吏刑讯逼供,严刑拷打,竟然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对于这一切官府对外只是不疼不痒地宣称刘弘暴病身亡,结果也就不了了之。对于一个三十不到的人,突然被官府宣称暴病身亡,这让刘弘的家人怎么接受得了,家里人当即跑去官府讨要说法,可奈何人微言轻,人还没进官府就被人给乱棒打了出来......就这样过,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庭,却被这世道害成了这样......
“嫂嫂,嫂嫂在家吗......”一阵喊声打断了刘母的回忆,刘母意识到有人叫她,连忙起身开门,来人是刘元起和刘子敬。两人是刘弘的弟弟,自从刘弘去世之后,家里面办丧出殡等大小事情多亏了他们两家的帮忙。虽说是亲兄弟,但刘雄的这三个儿子性格各不相同,老大刘弘性格为人刚正不阿,做事不避权贵,因此在官场上得罪的人不少;老二刘子敬性格谨慎胆小,平时不爱和别人打交道,以耕地种植为生;老三刘元起,性格豁然大度,和刘子敬截然不同,在外面也混得开,除了耕地种植,平常就和妻子织席贩履,也算是做起了小本生意,以此增加一些家庭的收入来源,至少不会让一家人饿着肚子。
“是元起和子敬呀,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快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坐吧。”刘母打开门,连忙招呼两位兄弟。
“嫂嫂,我们就不进去了,我们只是来给您送点过冬用的衣服和食物的。”刘子敬忙说道。刘母看到他们大冷天的还给自己送东西,实在是过意不去,尴尬地说道:“前些日子已经很麻烦你们二位兄弟了,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们,你们又送东西给我,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嫂嫂,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刘元起看到刘母脸上的泪痕,知道大哥的事情她还没有完全放下,又安慰道:“还有我大哥的事情,确实比较突然,这让我们都难以接受,但是生活还是需要往前看的,不为别的,就为备儿,你也得努力挺过来不是吗?”说到这里,刘母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但意识到两位兄弟在这儿,顿时感觉失礼了,连忙低下头擦掉了眼泪。
刘子敬见这场景,觉得也不方便继续待下去了,于是向老三使了个眼神,刘元起于是向刘母说道:“嫂嫂我们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回去了,你和备儿在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们,反正都是一家人,你也不用见外。”
刘母忙说道:“你看你们,东西拿过来也不坐一会儿再走......备儿,你快过来,叔父们来了你也不过来见个礼......”话刚说完,刘备立马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道:“二叔三叔,小侄这边有礼啦。”
看到刘备的见礼,刘元起立马笑着说道:“哎吆,嫂嫂你看看,这小子多机灵,这孩子嫂嫂你可要好好培养培养,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我家德然要是有备儿这么懂事,那我还不笑掉大牙。”
刘母听完刘元起的话,又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儿子,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此时望着两位兄弟离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是啊,没有了丈夫,我还有备儿呢,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如果总是沉浸在这悲痛之中,而忘了对备儿的教导与培养,这必将会害了备儿,这样我又怎么对得起孩子他死去的爹呢。想到这里,刘母似乎也找到了生活中的希望与寄托,于是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心里也感觉好多了。
“娘,我们要不要出门玩雪呀,这雪好美呀,我们堆雪人怎么样?”刘备见外面的大雪如此美丽,自己那一颗好奇的心早已跑出了十万八千里,此时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向母亲央求道。
“娘就不陪你啦,你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吧,不准跑出去,你看三叔家的德然也没有出来,这个时候去外面玩太危险啦,知道了嘛!”
刘备见母亲不容置疑的口吻,便只好不情愿地答应啦,刘德然是刘备三叔的孩子,比刘备年龄小,是刘备的堂弟,两个人一直是在一起玩耍的,今日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刘备本想让母亲答应自己出门去找德然玩,可没想到却被母亲一口否决了,于是只好乖乖地待在了院子里,独自堆起了雪人。一点一滴的积累,一块两块的揉合,刘备手下的雪人也就逐渐出现了人形,寒冷的环境铸就了雪人坚固的内在与长久的存在,而一旦环境变得温暖了,变得舒适了,雪人也就慢慢地融化了,慢慢地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刘备以他纯洁幼小的心灵,加上其心灵手巧的双手,铸造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雪人,他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到了雪人的身体内,因为他想让雪人更加大一些,更加好看一些,他全神贯注,就仿佛他和雪人早已融合在了一起,雪人就是刘备,而刘备自然而然也就是雪人,雪人的命运如何,他的命运也将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