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族长太爷使人催促,宗房大太太早使人留心客院这边消息,晓得徐氏回来,立时低声吩咐次媳待客,自己移步到客院来。
徐氏已经与郭氏说完话,便随宗房大太太去前厅东稍间,与各位族老见礼。
八房老太爷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人上了表礼。不管徐氏什么身份,年岁几何,都是族孙媳妇。
礼数到了,便也是了。至于能不能与二房结下善缘,无须强求,儿孙自有儿孙福。
三房老太爷满脸温煦,倒问了好几句,问徐氏何时从京中动身,在苏州待了几日,苏州还有几门姻亲,云云。
九房太爷见三房老太爷絮絮叨叨个没完,有些着急,便插嘴道:“珞哥怎说去就去了?前年他中举消息传回来,我还叫小子们去放了一串炮仗理哥也真是,他在京中,也不回往族里报个信”
屋子里立时冷场。
三房老太爷瞪了九房太爷一眼,也唏嘘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珞哥是个好孩子,是沈家没福气留住他,只盼着他能转生到好人家……”
八房老太爷与三房老太爷都曾历过失子之痛,尽管时隔多年,可想到己身,两位老人家心里也闷闷的。
三房老太爷为了三房以后前景,本想要舍了最器重的曾孙沈珠给二房做嗣子,孙子沈湖也赞同,可沈珠本人却反对。为了这个,沈珠已经绝食两日,三房老太爷只当他小孩子倔强不听话,要给他个教训丨现在提及沈珞夭折之事,三房老太爷生出几分不舍,对于过继之事有些意兴阑珊。
九房太爷也一时无语,他儿子也没了。要是真能转世投胎,那也该长大成人。可逝者已矣,总要看顾活着的人。要不然他们这几个老不死硬撑着,为了何来?不还是想要多给孙辈、曾孙辈保驾护航几年?
见众人都静默,九房太爷便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夫妻若是年轻几岁,我们这些老的只会劝你贤惠些,多纳几房妾求子;可你们如今也不年轻,珞哥又没站住,这子嗣之事可不好再拖。”
身为宗族长辈,九房太爷有资格这样说,可是如此直白,听着到底刺耳。
徐氏不见恼色,反而点点头道:“我家老爷也是这样说,只是京城离松江千里之遥,我家老爷又是职官不得轻离,委实不知族中子弟良莠。”
见她送了口风,九房太爷只觉得精神一震,直了直腰身道:“你这次省亲,不是正好见见你侄儿们?这择嗣可需郑重,守重人品。最要那孝顺本分的孩子,往后才能少操心。不是老朽自夸,我家琳哥,最是个敦厚老实、孝顺知礼的好孩子。”
族长太爷与八房老太爷还在寻思琳哥是哪个,三房老太爷已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敦厚老实,那是愚笨好不好?十四岁,还混在蒙童班,别无所长,一点也没读书天分,九房太爷也敢奢想让他做侍郎家嗣子?不过九房子孙确实拿不出手,这琳哥也就胜在老实听话上。不过听得是九房太爷与胞兄沈璐的话,要是真去做了二房嗣子,那二房与九房往后可就扯不清。
徐氏只笑着听了,听完还应和道:“是么,那一会儿妾身可要留意看看。”
三房老太爷见状,不免又有些心动,道:“我家九哥十七,今年已过了院试,得了功名,如今正预备明年乡试。
“十七岁就过院试,可真是难得”徐氏亦赞道。
族长太爷见徐氏做派,倒是有些糊涂。不是已经决定带沈瑞北上?又透出这话锋是什么意思?
宗房大太太在旁,心情颇为复杂,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或许正如丈夫所说,幼子要是能过继二房,以后前程上就有二房提挈看顾,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日子也比家里过的好。她本以为徐氏即便真的择选嗣子,也是首选失母又与其有渊源的沈瑞,没想到徐氏也会留心其他人选。
九房太爷兴致勃勃,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叫孙子赶紧来见徐氏。
不过徐氏与各房老爷尚未见面,还轮不到小一辈请安,九房太爷便对族长太爷道:“是不是该让各房当家人与水字辈的进来认亲?”
族长太爷点头称是,打发人出去传话。
少一时,宗房大老爷为首,引着各房当家人与其他四位水字辈的老爷进来。
看到宗房二老爷沈江赫然在列,族长太爷的眼中多了寒意,强忍了方没有变了脸色。
水字辈的十位老爷中,除了宗房两位老爷是大伯外,其他都是小叔。
在宗房大太太介绍下,徐氏先给两位大伯执礼,随后又见过诸族叔。虽说在与沈举人见礼的时候她多看了一眼,可也没有说旁人。
等到诸位老爷都退出去,再进来的才是玉字辈,先是沈琪与沈璐两个房长单独来拜见,随后进来的却是沈、沈珏兄弟。
看来宗房大老爷是按照房头,依次叫玉字辈子侄进来请安,沈、沈珏兄弟是宗房子孙,排在两位房长后倒也说的过去。
不过到底有些惹眼,除了八房老太爷不于己事之外,其他几位族老脸色都有些难看。
徐氏却颇为喜爱沈珏,待两人请了安后,招手将他叫到跟前:“婶娘借了你家地方待客,倒是烦劳你爹娘,听说你方才随着你二哥迎客,跟着受累了吧?”
“没有没有,都是二哥张罗,侄儿就跟着后头跑跑腿,并未受累。”沈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
“好孩子,倒是不贪功。”徐氏笑道。
见徐氏如此,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望向沈珏的目光,开始射刀子。
沈珏只觉得被瞪得头皮发麻,疑惑地望向二老,面上带出几分无辜来。瞧那样子,就要开口问这两个作甚盯着他
族长太爷见状,哭笑不得,忙摆摆手道:“还不快下去,莫要耽搁了其他人来给婶娘请安”
沈珏这才闭嘴,老实地跟着沈退了下去。
宗房大太太坐在徐氏身边,见幼子一个眼风都没有给自己,说不出是气恼还是伤心,脸色也淡了下来。
再进来的,就是呼呼啦啦一群人。
三房的嫡曾孙、庶曾孙都在这里,足有十几人,年长的二十出头,年幼的便只有六、七岁,足足排了两排。沈珠在其中,确实鹤立鸡群,一眼便让人注意到。
宗房大太太倒是博闻强记,对于隔房的子侄辈,都能叫得上名字,一一给徐氏介绍到。
因三房老太爷方才盛赞了沈珠,徐氏见了众人后,便独留下沈珠,问了几句家常。
沈珠垂着眼帘,中规中矩地答了,神色之间却不亲近。
三房老太爷瞪着宝贝曾孙子,急得要跺脚。
沈珠却至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半点欢喜。
九房太爷见状,不由嗤了一声。作甚清高模样?难道还以为嗣子非你不可?如此在长辈面前撂脸,太不懂事。
徐氏见状只是笑笑,并无计较之意。
三房老太爷长吁了一口气,学着族长太爷,开口叫沈珠退下。
再进来的,正是沈瑞。
虽说几日前,徐氏已经与沈瑞见过,此回已经是第二次相见,可徐氏依旧是看了沈瑞好一会儿,叹气道:“瑞哥眉眼,真是与你娘一般模样……”
沈瑞无法接话,便唯有默默。可几位族老目光烁烁,实是盯得人难受,使得他忍不住往上首扫了一眼。
三老太爷面上挂着笑,可眼神冰寒;九房太爷耷拉着眼皮,直接黑脸;族长太爷与八房老太爷看着严肃,不过看人的眼神倒是暖的。
就听徐氏接着说道:“你娘是我带大的,她虽不姓徐,可我心里当她同亲妹妹一般无二。只是没想到她去的这么早,不过幸而留下你这点骨血。你外祖父福地在京城,你以前年纪小,不好与你提这个。如今你已经十二,是不是也当代你娘去拜祭一二?”
沈瑞还是头一回听到此事,不由意外:“侄儿外祖父不是温州人氏么?福地怎在京城?”
徐氏温煦道:“孙家太爷生前与我家太爷是八拜之交,因太爷定居京城,孙家太爷也移居京城,后来两位老人便一起选的福地。你娘嫁的远,这些年都我同我们老爷在打理孙太爷福地。只是我们毕竟不是孙太爷后人,你也当代你娘去尽尽孝。想来老人家地下有知,也盼着见一见唯一的血脉后人。”
沈瑞闻言,眉头微蹙。
虽不知晓徐氏用意,可显而易见想要带自己去京城,还不容他拒绝,方将已故孙太爷都抬出来。
沈瑞念念不忘去京城,可却不愿以这种被勉强的方式。毕竟这不是寻常做客,明年二月就是县试之期,要是进京,童子试就要耽搁一年,说不定还要被卷到二房择嗣的麻烦中。
偏生孝道之下,他又不好回绝,便有些怏怏。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见徐氏亲近沈瑞,开始是忌惮,后来则是傻眼。
孙梦生与二房三太爷的交情这么好,孙氏又成了徐氏带大的,那对于他们这些三年前“趁火打劫”的族亲,真的就不记仇?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有些坐不住。
徐氏却恍若未见,又依次见了剩下几房子弟,那日酒楼里见过的沈全、沈琴、沈宝几个,都留下问话;对于九房太爷提过的琳哥,徐氏也留下,叙了家常。
到了木字辈,徐氏则是一道见了,并未仔细问询。
等孩子们都下去,徐氏说了一句话,叫几位族老统统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