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咏佳问道:“什么事?”
顾清没有说话,对阿飘说道:“陛下在宫里等你。”
阿飘吹了吹额头上的黑发,翻了个白眼,散发出没好气的光线,说道:“我可是未来的冥皇,一喊就来,一喊就走,还要不要面子了?”
不管要不要面子,该走还是得走,书房地道开启,她气鼓鼓地走了进去,走出来时便是鹿国公府的卧室。
花架上搁着件一看便知极贵重的瓷器,阿飘想着多年前的师门传闻,脸上投射出好奇与跃跃欲试的光线,心痒难耐,负在身后的右手悄悄伸出了一根指头。
白发苍苍的鹿国公走了进来,看着她脸上的光线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说道:“没必要!没必要!”
……
……
鹿国公带着阿飘进了皇宫,自然小心遮掩,没让任何人发现。
朝会还没有结束,他先把她带去了太后的寝宫。
胡太后看着阿飘,顿时从榻上爬了起来,擦掉眼角的泪痕,把她抱进了怀里,心疼说道:“怎么去了这么多年才回来,瞅瞅,这脸白的,这身子瘦的,定是没有吃好。”
朝歌城一役后,阿飘在皇宫里住了好几年,胡太后一直想要个女儿,对她疼爱有加。阿飘对她很亲热,但听着这话还是忍不住说道:“下面又没太阳,当然会更白。”
胡太后笑骂道:“一开口就知道是神末峰的弟子,不会好好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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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尧回殿里取件重要事物,听着母后抱怨都没与阿飘说什么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母亲,她毕竟是未来的冥皇,您不能总把她当小孩子看,还是应该尊重些。”
胡太后听着便恼了,说道:“我把你父皇送我的珠花都给了她,还要怎么尊重?”
景尧很是无奈,心想这就不是一回事,接着又想起某些传闻,犹豫片刻后说道:“有件事情,我说了您别生气,只是师父他就要成亲了,您还是注意一下,不要总……”
胡太后面如冰霜,重重地一拍案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为何时常召他进殿,你不清楚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要避嫌吗?我都和他隔着十几丈,眼睛眉毛都看不清楚,你还要我怎么避嫌?我搬去棋盘山,还是你要回我老家的山洞?你给我说清楚!”
景尧哪里还敢说什么,赶紧上前跪着,哄了半天才总算把她哄好,然后逃一般地离了寝宫。待他离开之后,胡太后的怒意顿时消失无踪,变得异常平静,只是下一刻又忽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
……
井宅里,平咏佳看着空空的庭院,说道:“师兄,什么时候再种棵树吧,难道师姑还没消气?”
顾清微笑说道:“转话题也这般生硬,看来在冥界这些年,小师妹把你照看的不错。”
平咏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总觉得师兄郑重其事要我回来,必然不是小事,有些紧张。”
“确实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比较危险。”顾清说道:“当年朝歌城一役,不老林也算是出了些力,所以朝廷事后没有追缉太紧,却没想到让他们在朝歌城渐渐生根,这些年很是弄出了些事端,不过这样一来,不老林也露出了更多面目,去年秋天的时候让我找到一条线索,大致确认了太平真人的位置,我这次请你回来便是想让你助我把他抓住,或者直接杀死。”
平咏佳很是吃惊,说道:“我?就我?就凭我?”
顾清说道:“没人知道不老林在朝廷与各宗派里到底有谁,我只能信任自己人。”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平咏佳再没有任何畏惧,但还是有些疑虑,说道:“我和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啊。”
“我现在有皇城大阵,如果太平真人进了朝歌城,可以暂时把他控制在某个地方。”
顾清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像一百年前那样,把剑意激发出来,杀死他。”
平咏佳挠了挠头,说道:“你说的是诛仙剑阵?”
“不错,当时你的剑意被师父在用,朝天大陆便只有你知道诛仙剑阵如何施展。”
顾清不等他说话,继续说道:“你那时候会在皇宫里,隔空布阵就好。”
平咏佳有些紧张说道:“诛仙剑阵倒确实经常出现在我梦里,可是我没有自信。”
顾清说道:“我最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承天剑法的三隐式,我们可以参讨一下。”
……
……
当顾清与平咏佳这对师兄弟头对着头低声商量着那件大事的时候,他们的师父就躺在不远处的榻上,闭着眼睛,依旧美不堪言,莲花不曾蒙尘。
井九沉睡了百年时间,朝天大陆还有很多人记得他,青山里的那些弟子们更不会忘记这位老祖。
但记得与想念是两回事。
世间的人们忙着高歌生命的多彩,哪里会想他呢?
也就是神末峰的这些人和别处的传人们会经常想念他,希望他能尽早醒来。
现在这些人正面临着人世间最麻烦、最危险的境况,自然更加想念他,心想如果他在,这些事情会发生吗?
问题是,就算井九这时候真的醒来,难道就能解决这一切?
……
……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北方那座遥远的冰峰上,带着些血色。
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我为什么要指望你?
哪怕你是井九。
既然你没有陪我进雪原,没有陪我六年,那我就要一个人走出去。
弗思剑无风而动,割裂衣袖与裙摆,然后如针线般,把那些布带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双臂与大腿上。
飘然的仙家意味,顿时变成了铁血的战场味道。
赵腊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握住弗思剑的剑柄,低喝一声,踏碎冰雪,向着天空里的那些雪魅迎了上去。
擦,一道血色的剑光斩开了蓝色的冰川,然后划破了更蓝的天空。
无数的晶屑满天飞舞,比寒冷更寒,如箭雨一般,射向四周,然后在地面弹起,被呼啸的风再次卷起。
十余道寒冷而可怕的气息,如冷酷的野兽一般,扑向她的身体,如撕咬一般,伤害着她的身体,磋磨着她的精神。
冰川前不停响起轰击的声音。
她不停地落下,然后飞起。
鲜血就像冰屑一般到处喷洒。
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握着剑柄的双手却还是那样稳定,眼神还是那样冷漠。
天光渐渐的暗了,便是入了夜。
不知是逃遁还是追杀,她与那些雪魅从冰川处来到了雪原上。
在满天繁星的照耀下,那些雪国女王的亲卫,看着就像神话里的怪物一般可怕。
这些怪物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疲惫,从始至终都没有降低过攻击的力度与频率。
她的白衣破了很多道口子,只靠系在手臂与大腿上的布带维系着,看着就像准备去溪里摸鱼的小丫头。
鲜血不再喷溅,不是因为雪魅无法再伤到她,而是因为她的血已经快要流光了。
被雪魅利爪撕开的血肉,泛着令人心悸的淡粉色。
清晨的雪原上到处都是裂口,就像她的身体一样。
雪魅死了很多只,到处都能看到尸骸的碎片,还有五只雪魅没有死,也没有受什么重伤,围住了她。
她的呼吸很沉重,胸膛微微起伏,身上到处都是破布以及像破布一样的、被撕烂的皮肉。
有好几处甚至能够看到玉一般的骨头。
繁星不忍看此画面,渐渐隐于夜色,很快便被晨光代替。
她不行了。
事实上,被昆仑掌门何渭偷袭,落到冰川表面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行了。
但她还是继续战斗了一天一夜时间。
微风拂动野草般的短发,拂过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带来不亚于凌迟般的痛苦,却无法让她的浓眉颤抖一丝。
她缓缓松开左手,只用右手提着弗思剑,就像提着刚从溪里摸出来的一尾鱼。
她低着头看着脚前被自己汗水滴穿的雪面,没有说话。
她疲惫到了极点,但没有坐下,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坐下,便再也无法站起。
五只雪魅看着她,如晶石般的眼眸仿佛变幻出了某种情绪。
情绪对这种高阶雪国怪物来说,本就是极罕见的事情,更何况它们此时的情绪是尊敬。
雪国的规则非常简单,尊敬只会是低阶生命给予高阶生命的礼赞。
它们是雪国女王的亲卫,过往无数年里,这种尊敬只会给予女王陛下。
只是尊敬不代表就此别过,它们向着赵腊月走了过去,高大的身影带出的阴影,如山一般渐渐合拢。
赵腊月很擅长推演计算,知道下一刻便是死亡,不会有任何意外。
在长夜即将到来的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后又想了很多事情,气息却渐渐平静下来。
大道在上,没有修道者可以温和而平静地接受长夜,但当长夜真的来临时,能平静些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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