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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朵火苗渐渐消失,就像消散在风里的火星。
那名邪修应该是位很出名的人物,在聚魂谷底隐藏多年,集魂炼器,想必所图甚大,日后回到地面,只怕会掀起很多风浪。
但他就这样死在了井九的剑下,没有掀起半点浪花,甚至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想到这点,让人不禁有些感慨。
看着岩浆河流里的画面,井九闭上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是感慨,对不认识的人,他向来没有这些多余的、不必要甚至有害的情绪,他只是在调息回复剑元。
杀死那名剑修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那名剑修境界高深,魔功了得,对地底洞穴与岩浆河流的了解也很深。
即便青山宗的破海境长老,也很难在这里轻易杀死此人。
井九是游野中境,即便真实战力不止于此,想要杀死这名邪修,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消耗了不少精神。
那些精神不是战意,是推演计算的养分。
他拣起那件法宝的时候,那名邪修还没有现身,他便做了两件事情。
他让宇宙锋悄无声息去往河流远方等着,同时裹住宇宙锋的布被他收进了左手里。
那团布在随后的战斗里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被河里的岩浆燃烧成一道火焰。
要算死一名境界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对手,任何细节都不能出问题。
那名邪修看着布团引发的火焰,以为是他在岩浆里燃烧,难免有所松懈。
没有修行者能在岩浆里存活,除了通天境大物,或者身有异宝。
那名邪修没想到井九还活着,还能掀起如瀑般的岩浆攻击自己,更没想到一把很宽的仙阶飞剑早就已经在身后的幽暗里等着自己。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怎能不死。
准确来说,那名邪修不是井九用剑杀死的,而是被他算死的。
井九推算清楚了这场战斗所有的走向,当然那些推算不见得都会实力,因为邪修的想法与应对随时会变,不过整体框架已经确定,某些细节变化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这才是真正的青山剑道。
太平自然极擅此道,他也不差。
从小山村开始,井九一直表现的不通世务,记性还有些不好,实则只是世务这种事情对他没有什么意义,若落在修行或是剑道上,自然大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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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浆河流缓缓流淌,没有涛声,只吸与河岸摩擦时发出的低沉声。
井九睁开眼睛,望向河面。
河面邻着空气,温度渐低,重新变回幽暗的模样。
那名邪修应该死透了。
他取出那件法宝看了两眼,神情微异。
这件法宝的本体是一个鳞片,却不知道是哪种生物的鳞片,从重量与体积来看,那种生物应该不小,但远不如苍龙那般夸张,甚至没有鬼目鲮大。
生命的层级与大小没有绝对关联,不然他在遥远海里的那位朋友,就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最强者,好吧,那个巨人确实也很难找到什么对手。
剑识落下,井九在这件法宝里感受到了极其精纯的火意,明显不凡,本主极有可能就是生活在地底岩浆里的火蛟或是别的异种妖兽。
只是可惜鳞片剥落的时候,那个本主还没有成熟,鳞片真性不存,被那名邪修苦炼多年才勉强变成法宝。
鳞片里蕴含着如此精纯的火意,应该很能御火,先前被他的右手烫出几道青烟,完全是因为那名邪修强行灌注了很多怨魂阴灵进去,反而破坏了鳞片的本质。
井九摇了摇头,心想那名邪修不擅炼器,有些可惜了如此美质的材料。
他没有太过遗憾,像这样的良材与法宝他见得太多,而且他要这件法宝是因为它足够坚硬,可以拿来做磨剑石。
既然拿来磨剑,这法宝最终肯定会变成粉末,也就不存在浪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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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浆河流缓慢地流动,偶尔表面撕裂开来,射出如墙般的红光,照亮幽暗的洞底。
摩擦的低鸣与偶绽的火焰,对井九没有任何影响,他坐在河边,右手在法宝上不停摩擦,神情专注,随着法宝的磨损不时调整入手的角度与力度。
这件由鳞片炼成的法宝确实很硬,而且不是一味的硬,与镇魔狱里那位大妖的遗骨相似,手感很好,温润如玉,只可惜稍微有些脆。
数日后,只听得啪啪几声响,那件法宝裂成了极小的碎片。
无数只怨魂与阴灵从法宝里涌了出来,带起阵阵阴风。
按道理来说,法宝碎裂,再无事物可以控制这些怨魂阴灵,它们应该按照本能逃离,然后顺着地缝去往地面或者更深处,去寻找血食与魂食。
但这些怨魂阴灵眼睁睁看着井九磨了数日法宝,本能里生出一层更深的恐惧,根本不敢离开,就这样飘浮在他的身周。
如果有人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残害无辜生命,炼制魔器的邪修。
这便是认主了吗?
换作别的故事里的主角,或者会把这些怨魂阴灵收在身边,看看怎么处理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井九却理都不想理,直接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三百年前,雪国兽潮再次南下,人族强者尽数去援,柳词与元骑鲸带着诸峰强者去了兰陵雪原,青山便只剩下些年轻弟子。
冥师带着部属趁着这个机会,通过青山大阵,潜至神末峰,想要夺回冥皇之玺,然后被他一剑斩之。
除了冥师,其余的冥部强者都死了。
柳词回来后,劝他把尸体处理一下,他因为懒就拒绝了。
事后,那些冥部强者残留的魂火在神末峰里飘了很多年,最后变成了怨灵。
井九还是没有理会,反正那些怨灵影响不了他,也吓不住有资格去神末峰拜见他的那些晚辈。
数百年后,他提着赵腊月再登神末峰,又遇到了那些怨灵。
这说明了一个道理,既然这件事情与你有关,那么你就别想着偷懒。
即便能偷一时懒,三百年后你还是得亲自动手。
如果他不理会这时候悬浮在身周的那些怨魂阴灵,说不得多年后还是他的事。
他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摇了摇头,握住宇宙锋一剑斩落。
那些阴灵触着这道清冷的剑意,便碎成最细微的尘粒,就此归寂。
那些怨魂却没有立刻散去。
宇宙锋从河流里带起无数红热的岩浆,组成数百个有些模糊的文字,仔细辩认似是果成寺里的某篇经文。
火光照亮幽暗的洞穴与那些怨魂的脸。
那些怨魂的脸渐渐模糊,戾气渐渐消失,最终化作清光,散于无形。
不管是阴灵还是怨魂,没有法器加持便无法发起潮水般的恐怖攻击,而且他先天不惧邪秽,自然能够轻易一剑斩之。
但事实上这一剑绝不简单,复杂到了极点,甚至已经接近完美。
除了他再没有人能斩出这一剑,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在果成寺里听了六年的佛经也做不到。
井九把法宝的碎片扔进河里,然后凌空而起。
他不准备离开,古战场里的无数妖骨在下面等他,想到这点,便是他也有些期待。
他倒转身体,伸出右手。
嗡的一声轻响。
幽暗的洞里生出一阵微风。
他消失了。
地面上出现一个浑圆的洞口。
火热的岩浆从下方的石缝里涌进洞里,重新填满,然后渐渐变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
融岩成河,说明已经深入地心。
不管是正派还是邪道,人族修行者很难在如此酷热的环境里生活。
井九没有再遇到隐匿的强者,也不知道这算运气好还是运气糟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破开岩壁飞了出来。
这里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地底洞穴,洞顶与地面有数百丈高,显得非常空旷。
一条由火热岩浆形成的河流,在地面不停流动。
如果不是那些岩浆太过炽热明亮,奔涌太急,撞击河岸发出轰隆的巨响,他甚至会以为还在先前那条河边。
人不可能踏进两条一样的河里,但兜兜转转,总会遇到相似的风景。
他落在河畔,向着远方望去。
明亮而高温的火河向远方绵延了十余里远,然后在某个地方忽然分岔,变成了两条河。
不是一条河向东一条河向西,而是一条河向上一条河向下。
有些人经历这样的事情,看到这样的画面,可能会生出些感慨,井九还是没有。
就算有,也看不出来。
河里不停喷出火焰与更可怕的岩浆,照亮他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刻,他转身向缓坡上走去,感受到前方的气息越来越清楚,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无数年前,缓坡那边曾经是人族与冥部厮杀的古战场。
聚魂谷被中州派封印之后,古战场沉降到了地底最深处。
那好像是三万年前的事情,中州派刚开派不久,正处于第一个全盛时期,但他有些不确定。
多年过去,人族强者遗骸肯定早就已经被运走安生安葬,那些冥部强者的尸体也没有留下,想要在这里找到那些强者留下法宝与修行秘籍更是痴心妄想。不过他找的是那些妖兽的骸骨,人族修行宗派再如何贪婪,剥皮取肉夺丹,想来对那些沉重而巨大的骨头也没有兴趣。那些妖骨除了硬没有任何用处,泡茶喝对修行者也没有意义,刚好留给他来用。
井九这样想着,来到缓坡最高处,向着下方望去。
这边的洞穴更加巨大,地面是一片黑色的原野,足有数十里方圆。
河流的火光照亮洞穴,洒落原野,就像是晚霞一般。
晚霞里的原野上,散落着数百具巨大的妖骨,投射出更加巨大的黑影。
这些死去的妖兽依然保持着当年战死时的模样,还是那样巨大,那样恐怖。
这片曾经的古战场似乎没有经过数万年时光,但还是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井九来到一具白色的大妖骸骨前。
从骸骨外形看,这个大妖有些像普通的大象,却要大十倍有余。
井九最感兴趣的是这只大妖的牙骨。
他伸出左手,却摸了一个空。
那根长约十丈的巨大牙骨就这样碎了,变成满天雪花,洒了他一身一脸。
紧接着,那座大妖的骸骨像狂风里的草屋般散架,塌落在地面,同样变成了粉末。
井九沉默了会儿,走到另外一具大妖骸骨前,伸出左手尾指。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大妖骸骨散架垮塌,变成黑色原野上醒目的白色粉末。
数万年。
一切都已腐朽。
镇魔狱里的那截妖骨在苍龙的胃里泡了很多年、被他的右手从夏天磨到初秋,才磨成粉末。
原野上的这些大妖骸骨,却是触之而溃。
数万年的时光已经来过,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炫耀过它的力量。
时间的伟力,果然才是天地间最锋利的那把剑。
井九站在数百具巨大的骸骨间,沉默了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衣袂轻飘带起一道微风。
数百具巨大的骸骨缓缓坍塌,想来再过些年,便会与黑色的原野融为一体。
井九没有回头看一眼,向晚霞起处走去,回到河畔坐下。
河里的岩浆跳跃着,迸发着,如倒挂的瀑布,如雀跃的生灵。
轰隆声不绝于耳。
河流向前而去。
逝者如斯。
当不舍昼夜。
但若有万古可期,何必不舍。
井九平静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