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这里就是刘黑……咳咳,刘世叔家。”
门口毕竟还站着刘耀伦的两个亲兵,方家五公子好歹改了口。
这对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来说,倒也难得。
贾琮微笑着点点头,看着面前这小小的门楼,有些讶然。
正三品的参将,地位仅次于大同总兵和副将。
按理来说,就算不是九重深院,亭台楼阁,也当是高门大户。
若不是门前的亲兵值守,这里看起来,倒更像是大同府一个寻常百姓的家。
“喂,我要进去看看刘婶婶!”
方家五公子对亲兵不客气的说了句后,又转头同贾琮道:“刘黑……世叔虽然严厉,可刘家婶婶却是极好的人。别家妇人都是明面上夸我,背地里骂我,一群臭娘儿们!唯有刘家婶婶慈爱,从不说人是非。可惜她身子骨很不好……刘黑脸真是可恶的很哩,他就会充好人,把饷银都散给臭军卒,落下好名声,可刘家婶婶连买点好参的银子都没有。我送了两回,他还不许刘家婶婶收了。秦公子,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贾琮微笑道:“是不大近人情,不知变通。”
方家五公子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一点也不知道变通!”
见参将府亲兵瞪向贾琮,她又扬起马鞭,威胁道:“再瞪抠出你眼珠子!还不让路!”
参将府亲兵不敢拦她,但却不让贾琮等人入内。
方家五公子大恼,道:“他们是我爹派来见刘世叔的,你们也敢拦?”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块令牌。
总兵令。
见此,贾琮面色不变,金军和银军二人则沉下脸来。
简直荒唐!
这是虎符,凭此令,可调动大同府十万兵马。
竟让一个刁蛮丫头拿在手里,方程这个混账,已经昏庸如斯了么?
那两个参将府亲兵见令,忙下跪,早有亲兵往里面通信,没一会儿传来消息:“准入。”
方家五公子满脸不高兴,不过她的确忌惮那位刘参将,小声对贾琮道:“你去试试说说,要是不行就罢了,以后你家的商号可以走我家商号的路子出塞,没关系的。刘黑脸要是骂你,你就走,说我爹正等着见你哩。”
说罢,给贾琮一个会意的眼神后,自己蹦蹦跳跳跑后院去见参将夫人了。
贾琮则眯了眯眼,在参将府一队亲兵的“保护”下,去了前厅,见刘耀伦。
……
“就是你要见我?何事?”
刘耀伦是一个身量魁梧满面严肃的中老年男子,看起来五十来许,眉间山字纹紧皱,目光肃煞的看着贾琮沉声问道。
他并没有怀疑方家五公子随口诌出的由头,因为他也想不到,方家那位混世魔王能把方程的令箭搞到手。
但显然,刘耀伦对一个走方程门路的白面秀才没有任何好感。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严厉的注视下,对面那个白面秀才非但没有瑟瑟发抖,甚至没有一丝拘谨紧张之意。
反而面带微笑,目光更带着一些审视的看着他……
这让刘耀伦勃然大怒,周身煞气升起,如同一头要择人而噬的猛虎,目光愈发凌厉。
贾琮呵呵一笑,心里有了数。
身为一个下官,对于持着顶头上司“条子”甚至女儿的人,这般态度,其实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再看看这座所谓参将府的寒酸,以及方家五公子之前的话,贾琮微微颔首,此人的确非方程之流……
然而见他在这装大尾巴狼,刘耀伦却已经准备翻脸了,大手握在了桌边佩刀上。
就算方程当面,也不敢同他如此装神弄鬼!
虽然方程是他的上官,但是对于方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吃空饷、喝兵血、奴役士兵的做法,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尊敬。
再加上当年方程的军功大半都为其冲锋打下,更几次救了方程的性命,此事贞元勋臣皆知,所以刘耀伦也不怕方程杀他。
他连方程都不怕,还会怕一个莫名其妙装神弄鬼的白面书生?
刘耀伦打定主意,让这白面小子吃点苦头,再赶出去。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就见对面那小子忽地神色一敛,那张让男人看了都觉得刺眼的脸上多了分威严。
刘耀伦就算是个傻子,也当明白过来,此人身份不简单。
可再不简单,又能如何?
再者……
京里传旨招方程进京之事,他也有所耳闻。
而方程因成国公蔡勇叛逆而死,失了靠山,不敢进京,他也知道。
刘耀伦知道,方程此举乃自寻死路。
这些时日,他已经开始暗中准备一些不测之事发生,以防某人狗急跳墙……
那么眼前被方程打发过来之人,又能是什么正经人?
莫非,派一牙尖嘴利的书生,是想以纵横之术说服他一起起兵造反?
念及此,刘耀伦眼中多了抹杀意。
这番变化,落在贾琮眼里,又暗自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身份令牌,沉声道:“大同军镇参将刘耀伦,接旨。”
刘耀伦看到贾琮手中那块锦衣指挥使令牌,显然有些懵。
反应了稍许,才终于明白过来,当面之人是谁。
不过在贾琮渐渐凌厉的目光下,他到底还是行大礼,跪地领旨。
其身后两个心腹家将,也变了面色,跟着一起跪地。
贾琮沉声道:“大同军镇刘耀伦,自接旨起,听从大乾一等冠军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之命,共同铲除谋逆奸佞,不得有误,钦此。刘将军,起身罢。”
说完,笑吟吟的看向面色发黑的刘耀伦。
刘耀伦却并没理会贾琮的好意,硬邦邦的起身后问道:“天子旨意呢?”
贾琮“哦”了声,道:“刘参将不要误会,本侯奉天子剑而来,代天而行,言出法随即为旨意。至于天子剑……刘参将要想过目一验的话,回头就可带你去见,便在城里。”
刘耀伦黑着脸沉声道:“纵是果真有天子圣旨,本将也不敢遵命。本将为大同府参将,虽看不惯方总兵所为,但一日他未被拿下,便是本将上官。本将,只遵军令。便是天子、军机阁,也不能越级调遣,此为军中规制,更何况是一锦衣卫指挥使?”
贾琮闻言并未着恼,他点点头,微笑道:“这是武王当年定下的军令吧?呵呵,也对。那如此,刘将军以为如何?”
他又拿出了第二张令牌,平平常常的一块黑色铁牌上,书写两个暗金色篆字:
武王。
见此,刘耀伦真正变了脸色,瞠目结舌道:“你……你你……”
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崇康天子的鹰犬爪牙,怎会有武王大令?
贾琮替他解疑道:“方程所为,有拥兵自重,行割据自立之嫌,已经触犯了天家的底线。这一点,不论天子还是武王,都绝不允许。”
刘耀伦愈发震惊,问道:“你这是从王爷处求来的武王令?”
贾琮奇道:“天下难道还有人能从武王府偷出武王令?”
刘耀伦一滞后,再度大礼拜下,沉声道:“末将刘耀伦,请王爷大安!”
贾琮呵呵笑了声,代应道:“孤安,起身罢。”又道:“刘将军,王爷虽身子不大好,但还记得你。说当年论军功,你刘耀伦不是第一。但论刚烈正直,刘耀伦在百万大军中,也不逊色于哪个。国有难,思良将。君王有难思忠臣。刘耀伦,当得起忠臣良将之名。”
站在门口方向垂头而立的金军、银军二人悄然对视一眼后,都露出匪夷所思的面色。
日了哮天犬了,什么鬼?
二人几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见到敢假传武王王谕之人,偏他们还无可奈何……
他们没想到,刘耀伦自然更没想到,贾琮有这个胆量。
因此信以为真之下,竟然老泪纵横,颤声道:“王爷,王爷他老人家……还记得末将?!”
这或许是刘耀伦一生中得到过最高的荣誉。
贾琮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军中老丘八对武王的信仰之纯粹,之深刻。
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
贾琮微笑了声,道:“刘将军若信不过我,也该信过他二人才是。”
说着,往后指了指。
这时,金军、银军二人才抬起头,一人面带笑意,一人面色漠然的看着刘耀伦。
而刘耀伦看到此二人,却是差点没把下巴惊掉,哆嗦道:“金……金金金……”
金军一张“不俗”的脸上,挂着看晚辈般的笑容,看着年岁比他还大些的刘耀伦,笑骂道:“老刘,你还和当年一样没出息,金什么金?放心,我不是鬼。就算成了鬼,也不会来寻你。”
在大同府,连方程都不会也不敢当面骂刘耀伦,因为那必会招到刘耀伦当面反击。
然而此刻,刘耀伦却连一丝不满之意也无。
因为,军中最敬服能打的。
而金军,便是武王帐下攻伐第一的绝世悍将,无人不服。
刘耀伦此刻再无对贾琮的怀疑了,居末将身份,对金银二军以下拜上后,又有些疑惑起来,问道:“二位大将军既然都来了,又何须寻末将?末将不信,二位大将军一言令下,他方程还敢狗胆包天,不遵军令!”
银军漠然不言,金军呵呵笑道:“老刘,这些你就别较真儿了,先听公子的,这一次行动,皆由公子为主。”
刘耀伦闻言,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看了看金银二军,又看了看贾琮,一脸懵然。
不过,既然连金银二军都出现了,他还能说什么?
刘耀伦看着贾琮,以军礼拜下,大声道:“末将尊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