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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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四子刘正,能得朝野称赞其贤,自然非是只会做作之辈。

  今日他数番礼贤下士,招揽贾琮而不得,更让贾琮当其面,威胁麾下一人去投案。

  若无动作,其贤名必然受损。

  故而在最后之时,刘正开口命贾琮留作。

  贾琮不管心中喜与不喜,都不能拒绝。

  否则,便是太过狂傲,不尊皇子,自寻死路也。

  此为扳回锋头之一。

  待贾琮诗词落成,刘正与之点评。

  或褒或贬,即使是褒多于贬,亦尽掌主动。

  若成佳作,对外亦可留刘成之名。

  若非佳作,以宽厚待之,明褒暗贬,更可寻回一城。

  此为扳回锋头之二。

  然而无论如何,今日贾琮所为,都恶了这位四皇子殿下。

  若他此刻写就一首歌功颂德之词,或能挽救一二。

  否则,哪怕他写一首风花雪月之佳作,亦为人所轻。

  更何况,此刻以他的身份,又是以公干而来,怎好写风月?

  可写歌功颂德,又能成何佳作?

  即使成了,也只是为今日四皇子所主持之百花节增光添彩。

  又有屈膝“投靠”之疑……

  可见,贤王之名,实非浪得虚名。

  明眼人心中感叹,继而就见贾琮搁笔。

  有侍者接过纸笺,正要呈给刘正。

  却被一旁伸出的一只纤纤素手接过……

  李九娘对刘正歉意笑道:“殿下,贱妾素来爱煞清臣词,今日恕奴僭越,先赏为快。”

  刘正自然极有风度,微微颔首微笑道:“自无不可。”

  李九娘谢罢,又对贾琮笑着点点头后,方将目光落在手中纸笺上,只扫了眼,面色就微微一变……

  此时有其她名妓笑道:“九娘姐姐也别收着自己瞧,不如当回宣读官儿,诵出来让我等也现赏一回清臣词。”

  刘正见李九娘面色有异,心中也起疑,笑道:“九娘不妨诵出,看看清臣又出何等惊世之词?”

  李九娘抬头看了眼正在风轻云淡净手的贾琮,目光隐隐复杂,而后她缓缓颔首,轻启朱唇,诵道:

  “秋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此五绝一出,烟雨九楼一片静谧。

  刘正面色瞬间阴沉如水!

  若单将此作放入百花节,可谓格格不入。

  可放置方才的微妙氛围中,却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刘正的脸上。

  他实想不通,竖子怎么敢?!

  却见贾琮净罢手后起身,面上带着微笑,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般,淡然如故,再度与众人拱手作别道:“陋作不堪入目,贻笑大方之家,请诸位海涵,在下告辞!”

  说罢,不再羁留,转身离去。

  满堂人看着其逸然背影,恍惚间,有人似见太白复生,高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也有人震惊其胆大跋扈,暗叹其埋下灭门祸根。

  而石守义则彻底失去了希望,再不敢怀疑贾琮方才之言,亦步亦趋垂头丧气的离开。

  连四皇子的面子都敢当面打回去,他石家又算什么……

  ……

  “大人!!”

  见贾琮身后跟着石守义而下,韩涛惊喜过望,上前拜罢便急声道:“大人,方才向固遣人来报,一切供词皆已获得。那巡城御史只看了眼刑具,就……”

  贾琮莫名的看了韩涛一眼,没有说话。

  韩涛登时醒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亏他还是个老锦衣,一时间臊的满面愧红。

  贾琮没有理会太多,道:“带石三公子回去,尽快问清勾当再来回我。”

  “喏!”

  韩涛应下后,见贾琮没有再与外面那些士子多言,径自走向马匹,便忙跟了上去。

  众人见贾琮面色淡然,却隐隐拒人于外,又有悍勇亲兵护从,也不敢靠前。

  贾琮翻身上马后,方面浮微笑,还是没有多言,只与众人一拱手后,在亲兵和锦衣力士的护随下,离了这九重烟雨楼,出了平康坊。

  ……

  入夜时分。

  午门东南,皇城内阁。

  宁则臣看着手中的纸笺,面色隐隐微妙。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何等桀骜狂妄!

  却又力透胸臆,直指脊梁。

  凛然风骨,可另鬼神变色。

  刚韧之坚,气势之壮,世间几人可敌?

  可杀,不可辱也!

  生性从来刚烈的宁则臣,这一时对此子产生了浓浓的认同感。

  尽管,其有一子,亡于人手。

  一旁处,次辅林清河看着宁则臣眼中激赞的神色,不由有些无语。

  他道:“元辅,此子所行,实在有些……偏激了。”

  “偏激?”

  宁则臣眸眼未转,还是盯着纸笺上的那首五绝,冷笑道:“大丈夫行事,宁可过犹不及,焉能畏首畏尾?”

  林清河苦笑一声,道:“纵然他为天子亲军头目,需要做一个孤臣,可是……皇四子乃……”

  “源吉,此事非人臣所能言。”

  宁则臣打断了林清河之言,又道:“你们要做些准备了,明日朝会,必有人攻讦此子。”

  吴琦川奇道:“元辅,我等做什么准备?难不成还要护着那猖狂小儿?”

  宁则臣面色木然,仰头望天。

  正这时,就见一侍者悄然而来,躬身通秉道:“禀相公,内史省起居舍人命奴婢通告诸位相公,陛下于仁智殿内接见了新任锦衣亲军指挥使,并赐天子剑以示嘉赞。”

  吴琦川:“……”

  林清河:“……”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宁则臣哪里是让他们护那小子,何其荒谬,是让他们护着那些不明真相的御史而已。

  ……

  皇城武成阁西,仁智殿。

  贾琮自平康坊出,便递了牌子,入宫觐见。

  锦衣亲军指挥使,是少数几个能直入皇城,递牌求见的大员。

  寻常六部尚书,都不能“越级上访”。

  将今日之事,乃至起因都说了遍,甚至连私心都未隐瞒,贾琮得到了崇康帝之嘉赞。

  当其说出“锦衣亲军乃天子亲军,而非皇子亲军”时,连戴权都能明显发现,崇康帝心中之喜悦。

  坦然、果敢、直率、干练,还有最重要的忠诚。

  有此五样,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崇康帝看着面色恭敬而又淡然的贾琮,若有所思道:“看来纵然出身贵门,儿时多些磨砺也是好事。没有当初那些苦楚,也磨砺不出你这把锋利刚硬的宝剑来。”话音一转,又问道:“贾琮,你说说看,石守义一案,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贾琮闻言,想了想,摇头道:“陛下,臣不知。”

  崇康帝眼中闪过一抹讥讽,道:“是不知,还是不敢?”

  贾琮摇头道:“当真不知,臣人都抓了,并不曾有何不敢。石守义触犯国法,该抓就抓,而后按律行事,若当杀就杀……至于接下来,是不是抓工部尚书石川……臣确实不知。”

  崇康帝闻言,以他的城府,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本意只是想问贾琮该怎么处置石守义,连他也只准备着狠狠敲打一番石川,震慑新党。

  结果贾琮所谓的不知,却是不知该不该抓石川……

  真要让贾琮带着锦衣亲军抓了工部尚书,朝廷上非造反不可。

  这些年,工部大权大半都在石川手中,此臣行事干练有方,勤于国事。

  长江、黄河近十年来纵然遭遇洪峰,亦少有决堤之事,石川功不可没。

  于水利一道,朝野称赞。

  岂能因为其子混帐就抓了这样一个功臣?

  到底还是年轻啊……

  崇康帝想了想,决定还是限制一下这个少年臣子,他道:“自今日起,五品及以下官员,锦衣亲军可先拿后奏。以上的,还是要呈上来朕看过再议。”

  贾琮领命道:“臣遵旨!”

  崇康帝又觉得贾琮才刚为锦衣亲军立威,现在他却加上一层笼口,有些不大合适,思量稍许便道:“朕赐你天子剑,真至重要时刻,三品以下,你可先斩后奏。但要记住,绝不可轻易使用,不要自误!”

  此言一出,连戴权眼睛都红了。

  虽然有后一句警告,可……

  可这也太过了罢?

  原本只是象征性的一把剑,只示贵重。

  现在却加成了一层“如朕亲临”的圣意,还可先斩后奏!

  往后这娃娃岂不是更招惹不得了?

  他这个大明宫总管太监才不过区区六品啊……

  贾琮亦是明白人,跪旨谢恩,道:“臣明白,臣并非嗜杀之人。”

  崇康帝呵呵了声,道:“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尸山血海的,以亲兵屠杀青皮,换个二品大员也没这个胆子……”

  不过他本非心慈手软之人,因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能用些青皮无赖的人头,竟快重竖锦衣之威,崇康帝再满意不过了。

  如今形势越来越激荡,换个人都未必有贾琮这般胆量。

  有这般胆量者,背后又无这种底蕴。

  总之,今日之事崇康帝极欣慰。

  忽地,他眯起眸眼,又问道:“今日你驳了刘正的脸面,与他划乌江而隔,嗯……你就不怕他日后寻你算账?要知道,人家可是朝野称赞的贤王,但是贤王也会记仇。”

  贾琮想了想,没有拿吾皇千秋万寿来敷衍,认真道:“陛下,臣若只是荣国府的二等伯,四皇子如此厚爱,臣自然感激不尽。但臣还是锦衣亲军的指挥使,锦衣亲军为天子亲军,陛下耳目……臣以为,一双耳目,只能是一人的,不能为两人所有,即使是父子也不成。至于四皇子会不会记仇……臣想四皇子虚怀若谷礼贤下士,想来会明白臣之苦衷。”

  “哈哈哈!”

  崇康帝发出一阵低沉有力的笑声,但这已经十分难得了,让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愈发眼热。

  他明白,他这主子是极喜欢这等说辞。

  只是他又想不明白,贾琮不是读书人么?不是牖民先生和松禅公的弟子么?

  怎会说出这样揣摩圣心的话来……

  就听崇康帝又沉声道:“好生去做事,尽快将锦衣亲军重新拉起来,多寻些当年未被杀尽的老人,朕料想他们一定还有残余。

  现今镇抚司都是韩涛那种只会自保的废物,难成大事!

  总之,要先将四个千户支起来。

  你好生做事,朕自能保你无后顾之忧。”

  贾琮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看着身量笔直,大步离去的贾琮,崇康帝深邃清冷的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抹欣赏之色。

  果然是个能用之人。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锦衣指挥使,就当有这等大气魄!只此一绝,其志便超过凡夫俗子无数。

  崇康帝很想看到,贞元勋臣们看到这一五绝后,会是何等反应……

  他赐贾琮天子剑,又岂是为了点微末小功?

  只是为了让贾琮能够自保罢。

  在大事为决前,他还不想见贾琮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