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要比贾琮想象中的,还要望子成龙心切。
原本说好的每日只教一个时辰的字,一来贪多嚼不烂,二来到底还小,身子受不住。
可等到第二日一早,贾宝玉和贾环都还没来,贾兰就被李纨房里的丫鬟素云给送了来。
看着才四岁的贾兰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贾琮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他自然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告诉李纨,该怎么教养孩子。
这种事,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其她人谁还有资格插嘴?
所以纵然贾琮以为贾兰这点大就采用“狼式教育”不大妥,这很可能是造成日后“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悲剧的根源。
可他自己也不过刚刚取得自保地位,还没资格去恩泽旁人。
所以只能再过二年再说……
“兰哥儿,吃早饭了吗?”
看着仰着小脸儿巴巴望着他的贾兰,贾琮问道。
贾兰点点头,稚气道:“吃过了,和娘吃的粥。”
贾琮见他眼神无神,显然没睡好,笑道:“这会儿天还早,还不到写字的时候,你先去我屋里睡一觉,等你宝二叔他们来了,我再让晴雯姐姐去喊你,如何?”
贾兰闻言,顿时心动了。
贾琮一笑后,让抿嘴偷笑的晴雯领贾兰去他屋里睡觉。
临走时,贾兰还奶声奶气的商量:“三叔,可不要跟我娘说我哦……”
至此,贾琮才从他身上见到了些孩子气。
……
巳时初刻,探春准时而至。
巳时二刻,贾环姗姗来迟。
巳时末刻,宝黛齐至。
他二人是吃过午饭来的……
如今贾琮也能适度的开些玩笑了:“宝公子,黛公子,二位公子是来遛弯儿消食儿的吧?”
“咯咯!”
探春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小贾兰都咧嘴乐起来。
贾宝玉羞愧,林黛玉却一点不怯,一双秋水剪瞳明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琮,道:“如今琮三哥哥愈发了得了,先前就会变戏法儿哄环哥儿,如今连三丫头和兰儿也一并哄上了,莫非还不知足,连我和宝玉也要一并管上?”
这话让贾琮苦笑道:“久闻林妹妹伶牙俐齿,唇枪舌剑,等闲之辈无人能与之争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呸!”
见贾探春拍手叫好,连贾宝玉都偷笑出声,林黛玉羞恼的啐了声,道:“琮哥哥也没差哪里去!”
她和贾琮到底不甚熟,不好再牙尖口利,只好怒视偷乐的贾宝玉。
论起来,贾宝玉才是受此“荼毒”最深者,这会儿忍不住偷乐。
虽然他不喜林妹妹与别个男子说话,可贾宝玉心里还是明白的。
他看得清楚,贾琮看林黛玉的目光,与看其她姊妹完全没两样,并没什么不同。
林黛玉也从不像上回史湘云那般,尽向着贾琮说话,所以吃醋吃不到这里。
见林黛玉恼他,他忙赔起笑脸。
俩人一阵叽叽咕咕的拌口角后,也就撂开此事,分别落座。
然后就见贾琮把着贾兰的手,一笔一划的书写着。
贾琮极有耐心,每写一个字,都会不厌其烦的同贾兰说字体如何运笔,如何纳锋,如何收尾,而后再总结字体结构如何分布。
一个字,就讲出这么多名堂。
他的声音很稳,也很好听。
声线不似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声那么细,内中有股韧性。
徐徐道来时,仿佛能拨动心弦……
冬日午时的阳光透过窗纸,挥洒进屋,笼罩着那具消瘦的身体。
书房内除了贾琮教导贾兰的声音,均是静悄悄的。
一双双眼睛,或明或暗的瞧着他。
连宝玉都是如此……
林黛玉发现后,瞥了他一眼,悄声笑道:“你总瞧他做什么?”
贾宝玉则小声感慨道:“林妹妹你不知,先前那些年见他,根本不是这样的,歪歪憷憷一个人……
也不知怎地,如今竟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我素来厌恶国贼禄蠹之流,可是觉得他好像又不是那样的,并不讨厌他……”
林黛玉抿嘴一笑,道:“你又懂什么?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发现琮三哥虽一心要走科举仕途,可我瞧他却不像是利欲熏心之辈。
也不是贪图富贵的,没见过他巴结哪个。
就是舅舅那里,他也只是感激,没钻营过。
你前儿说他劝你的那番话,一听就知他是个立身正的,和那些劝你奔名利的不同,所以你自然不会讨厌他。”
贾宝玉听黛玉说的这般好,不禁有些吃味道:“你瞧他这些做什么?”
林黛玉哼了声,道:“我瞧怎么了,与你什么相干?”瞥见贾宝玉涨红了脸,方悠悠道:“琮三哥什么都好,就是不会作诗,非同道中人……”
贾宝玉原本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此刻陡然一亮,瞬间转怒为喜,连声道:“极是极是,会作诗的才是文雅人。
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瞥了眼贾琮,感叹道:“贾琮如今真真愈发生的好了,比许多女孩子长的都好。
旁人和他一比,竟成了泥猪癞狗……”
“哼!”
林黛玉闻言知他老毛病犯了,冷笑一声道:“那你怎么不去问他也有玉没有?”
“……”
贾宝玉圆脸登时涨红。
这边,贾琮已经教贾兰写满了三篇大字。
感觉贾兰小手都开始发颤了,贾琮笑道:“今儿就到这吧,兰哥儿写的极好呢。”
贾兰闻言,本来发白的脸上登时浮满笑容,咧嘴笑道:“三叔,果真写的好?”
贾琮点头道:“果真。去院子里耍一会儿吧,你还小,久坐对身子不好,和你环三叔一起去。”
贾兰脆生的应下后,看向贾环,贾环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道:“我才不和三四岁的毛头小子顽。”
那副模样,真真讨人厌。
见贾兰垂头丧气起来,贾琮还没说话,一旁的探春已经竖起了眼,喝道:“你是他亲叔叔,不和他顽和哪个顽?
你今年也才不过六岁,就比兰哥儿大两岁,他是毛头小子,你是大两岁的毛头小子,再敢浑说试试!”
见贾环也耷拉下脑袋去,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贾琮笑道:“往后我们去了国子监读书,家里可不就是你和兰哥儿耍?
日后出门在外,他要被人欺负了去,你还能不管?”
贾环撇嘴道:“那倒也不能,我会叫他快跑……”
贾探春听他没攮气,气的又要骂,贾琮揉了揉他脑袋,道:“去转转吧,不然你就在这背书。”
贾环闻言,再不犹豫,撒欢儿的往外跑去……
……
通义坊,鼓楼大街。
世翰堂。
自上元节后,世翰堂虽再无出什么新闻,可只那句“非戴青衿着儒衫者不卖”,就足以让书坊每日生意火爆。
一来世情奢华,攀比成风,二来世翰堂的书的确质量远胜于其他书坊。
声名远播之后,如今的世翰堂进出的客人,颇有些“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味道。
而与之相应的是,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世翰堂赚下的银子,就比先前数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先前数十年世翰堂一直亏空着……
但不管如何,世翰堂如今赚下的银子,都可用暴利来形容。
只是世翰堂生意这般红火,虽然在贾琮提醒下已经一再低调,却还是落到了有心人眼中。
譬如,上回设计坑害过林诚的那位“世交好友”,以及他背后的靠山,礼部左侍郎府……
是真真眼红了!
旁处卖一二两银子的书,世翰堂敢卖八两。
通常集齐一套十三经,花个大几十两只是等闲。
就这样,一群失心疯的儒生省吃俭用乃至破家舍业的也要去买一套,如同中了邪一般。
林诚的那位世交本就是位秀才相公,读书人圈子里的事,又如何能瞒得过他?
眼见家底本已耗干的林家,再度有了翻身之相,他心中不忿之余,也怕日后林诚结交了大人物继而翻盘。
所以干脆再度联系上他背后的主子,想要将蛇彻底打死,以防反扑!
侍郎府自然不怕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小人物的反扑,只是世翰堂的红火,却实在入了他们的眼,也就决定顺势而行……
不得不说,贾琮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
当日虽然侍郎府听说干系到荣国府,就果断收了手。
可事后再打听,且不说出面的荣国府之人在那日根本就是一个路人,和倪二家与林诚家毫不相关。
就算相干,那位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不值得挂齿。
之所以没有继续找林诚麻烦,一来是不想节外生枝,再者,林家也没什么像样的家业。
却不想,那份林诚死也不肯签字转让的书坊,竟会爆发出这等诱人之利!
他们岂有放过之理?
“星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戴青衿,着儒衫,对着世翰堂内胖乎乎的林诚拱手问好道。
林诚白胖的圆脸,此刻却满是怒火,一双小眼睛圆睁,恨不能吃了眼前之人的肉,喝他的血。
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赵良义,你还敢出来见我?!”
林诚并不是纯傻子,只是人生经验欠缺。
虽然此刻就快忍不住扑上去撕碎险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赵良义,可更多的心思,却放在后面一些,懒洋洋站在那里打量世翰堂的华服公子身上。
那华服公子打量世翰堂的眼神,就好似在打量他自己的产业。
这让林诚心里,猛地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