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不用看都知道这十多万人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上官仪说的前来破坏的那些人。
王方翼神色凝重地道:“太子殿下,我们不能引狼入室。”
“你带人过去住他们,命他们去幽州!”李承乾直接下令道。
“臣遵旨!”王方翼躬身退下。
王方翼走了以后,李承乾也没有心情参与劳动健身了,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慢慢走出这片围田的工地。
正在干活的一些贫民看见李承乾离开,都没有一点不满,反而感到一阵轻松。
但是还有三个人却不这样认为,其中就是刚被李承乾放过的段少龙,此时只见段少龙和另外两个男子站在一起。
一个是浑身肌肉青年名叫胡啸天,只二十岁出头比段少龙还小几岁。胡啸天在河北道的名声比段少龙还大,人称清河侠士胡啸天。
另一个中年男子是段少龙堂兄段飞龙,也是河北道有名的侠士。
此时三人看见李承乾离开圩田,不由都朝刚刚见过李承乾的段少龙看去。
段少龙正在叙说李承乾如何体察民情,不怕吃苦,手心里都磨出水泡了,依然坚持甩土的光辉事迹。
面对两人疑惑的目光,段少龙觉得脸上有些热。
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太子殿下乃是千古未有之圣主,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务才离开的。”
浑身肌肉的胡啸天闻言略一思索,就点点头分析道:“我始终觉得大唐的皇太子,在这里开垦田地肯定是遇上困难了。”
段少龙听他怀李承乾,立即不乐意了,高声反驳道:“胡啸天,你什么意思?太子殿下大仁大德,与民同甘苦,才跟老百姓一起干活的。”
胡啸天见状知道段少龙犯了左性,便耐心给他分析道:“少龙兄你想一想,太子殿下来河北道是做什么的?
他要修建燕都,还要主持李兵部征辽,他哪有时间耗在这里啊?
而且你也看见了,这里安排的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太子殿下还用在这里甩泥?”
段少龙见胡啸天年轻的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半信半疑地道:“我知道你胡少天脑子好使,不像外表那么愚蠢。可是你说太子殿下存心不正,我是不信的。”
“少龙,胡兄弟不是说太子殿下存心不正,他是说太子殿下现在有困难。”站在旁边的段飞龙无奈地对段少龙道。
“他是皇太子有什么困难?我看他挺高兴的啊,心情很好,都不跟我计较。”段少龙更加不解了。
胡啸天闻言正色道:“咱们去远远地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有什么咱们能帮上忙的事,咱们就替太子殿下效回力。”
三人潜出圩田工地,去他们藏兵器的地方取出各自的兵器,远远跟上李承乾一行人。
李承乾没有回他住的地方,随便找一处山岗,命手下侍卫清理出来一片,便率众坐在干草丛中歇息,等王方翼的消息。
同时命人去给郝处俊和任雅相传令,命他们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稳住这里的贫民。
李承乾刚坐下不久,就见随王方翼同去的一个侍卫骑着快马从山岗下跑过,李承乾身边的侍卫慌忙出去把他召回来。
“末将涂山参见太子殿下。”
“涂山平身!”
“谢太子殿下!”
“王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见涂山站起来,李承乾问道。
“回太子殿下,末将和王将军率领几百将士截住那些人,命他们去幽州。但是那些人只说是来投靠太子殿下的贫民,称知道太子殿下就在这里,不肯离去。”
李承乾闻言眼睛眯起,知道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沉声道:“传孤王命令,命王方翼放信号,把附近的东宫侍卫集中到西边,务必把这些心怀不轨之徒驱赶去幽州。”
“末将遵令。”那涂山忙抱拳行礼退下。
李承乾就坐在草丛等消息。
没过多久就听见西方天空中传来三声爆炸声,李承乾知道那是王方翼放出的信号,附近打猎的侍卫应该已经往那边集结了。
又过约有一个时辰却仍不见王方翼传回消息,李承乾等的不耐烦,正要派人去查,却听见从东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出去看看!”李承乾道。
一个侍卫连忙走出草丛,见正从东边跑过来一匹战马上面骑着一个东宫侍卫,忙摇旗将那个侍卫引进来。
“末将宋彪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
“谢太子殿下!”
“宋彪何事来见孤王?”李承乾神情凝重地问道。
“启奏太子殿下,郝尚书命末将来禀报太子殿下,东边海岸边上有一万多贫民正往圩田处而来。郝尚书请太子殿下先行离开。”
“离圩田有多远了?”李承乾急忙问道。
“回太子殿下,只有三四里路远。”
“看来他们是想声东击西,太子殿下北边河上一直备有船只,咱们先过了海河再说。”刘葵脸色大变道。
“放肆!”
李承乾沉声喝道。
刘葵吓的低头不敢吭声。
李承乾迈步缓缓往前走两步,暗想这些人是河北道士族派出来破坏他的政策是无疑的了,只是他们真敢明刀明枪地造反不成?
我若是现在走了,之前的努力可能都要付之东流,而且匆忙间回幽州的路上若是出了事……
想清楚这些,李承乾沉声道:“宋彪前头带路,孤要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说罢李承乾便一瘸一点地走出草丛。
……
李承乾一行人骑着战马来到昨日新围的圩田东边一点,就看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沿着海河向东平铺而去,直有几里地远。
李承乾一行人绕人群南边一直往前走,约走出三四里路看见人群中间有一条十余丈宽的无人区。
无人区东西两边的人打扮都贫民,此时他们正面对面相互看着。
李承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远远看见中穿着紫色官袍的郝处俊站在无人区西边,向东比划着什么,显然双方正在那里谈判。
李承乾掉转马头直接往郝处俊所在的地方而去。
郝处俊看李承乾骑着战马亲自来了,慌忙快步迎上来。
“臣郝处俊参见太子殿下。”
“郝卿平身!”
李承乾扶着刘葵跳下战马。
“太子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郝处俊瞒怨道。
李承乾面无表情,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这些贫民说什么也不肯走。”郝处俊无奈道。
“这些不是贫民。”李承乾淡淡地道。
郝处俊闻言叹一口气,心里明白这些人是来捣乱的。可是对方有一万多人,抓,抓不尽;杀,一时也杀不完,稍有疏忽就可能造成民乱。
对面的张昭,崔椽等人也早看见李承乾过来,看见郝处俊朝一个穿着麻布短衣的瘸腿青年行礼,便猜出来人是李承乾。
“这是李承乾?”张昭几乎不敢相信。
崔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还好我们来的及时,没有让李承乾把这里的人心都收买去。”
“是啊,没想到李承乾如此奸猾狡诈,为了收买人心竟然不顾脸面做起了苦力。”张昭接着道。
“既然他不要脸,跟这些下贱东西一起干活,那我们也不用给他留脸,让汪婆子和方狗子出去狠狠骂他一顿,看他可会七窍生烟。”李瑛神情阴沉地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崔椽和张昭商量的计策早就被其他的河北道士族侦知,这些在范阳的士族主事人便不约而同地混进所谓的贫民队伍里来给李承乾捣乱。
崔椽闻言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他身边一个汉子立即离开,去安排汪婆子和方狗子登场。
李承乾来到中间,原来站在郝处俊身后的是一些从贫民中选出来保甲长,这些人见了李承乾都连忙躬身行礼。
李承乾挥挥手让他们都免礼,然后站在众侍卫中间,示意郝处俊继续劝说对面那些人离开。
郝处俊便转身走到无人区中间朗声向对面的人道:
“诸位父老,太子殿下说这里能开垦出来的土地只能养活这里的三十多万人,今日来的人先去幽州,过两天太子殿下亲自回幽州给诸位父老安排生计。”
他身后的保甲长都配合着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还能不管你们。”
“快走吧!”
“这里养不活那么多人。”
……
这些人之所以出声,显然是怕后来的人抢了他们的田地。
正说着就见对面走出一个矮瘦的小老头。
李承乾看这老头穿着整洁的麻衣,干枯的脸也洗的干干净净,一小撮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后脑勺上缒一个核桃大小的团子。此时这老头捏着颌下几根发黄的胡子,面色严肃地走出来,就觉得十分滑稽。
李承乾正想问人就听见站在他们左边的一个老头,惊讶地问道:“方先生,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是啊,方先生您也来这里垦田?”人群里又有人问道。
……
李承乾听这边有不少认识这个老头,便低声道:“去带过来一个问问。”
一个侍卫闻命出去找人。
李承乾再看那个方先生对这些热情向他问好的人,不屑一顾,一脸傲然地站在那里。
他越是如此,越有人上前陪着笑脸和他说话。
“太子殿下人带来了。”先前出去的侍卫走进来禀道。
李承乾回头看一眼见是一个十六七少年,便问道:“你认识这个老头?”
“认识,方先生是俺们清河有名的算卦先生,听说他见过西方神仙,啥都懂……”那少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个方先生的传闻都说了。
李承乾听两句知道个大概,就转头看向场中,只见那方老头似是被几个老头聒噪烦了,重重地冷哼一声。
待围着他的人都不说话了,才无比倨傲地道:“老夫岂会没有活路了,我来这里是想救你们这些人一条小命的。”
“救他们,你凭什么救他们?”郝处俊早就被方老头的做作惹烦了,闻言寒声问道。
方老头却不以为意,看都不看郝处俊一眼。只看着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老头,大声骂道:“亏你们也活了几十岁,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也不睁开你那好眼看看,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猴年马月能开垦出良田来?”
别说这些上竿的人就吃他这一套,被人指着鼻子大骂一顿不但不生气,还虚心求教起来。
几个走出来的老头和他们身后没有出来的人,闻言都是骇然变色。
一个老头面色难看地道:“方先生您这是怎么说呀!”
旁边的郝处俊见状勃然大怒,指着方老头大声喝骂道:“大胆妖人,竟敢妖言惑众,来人拿下这个妖人。”
跟在郝处俊身后的侍卫闻命上前拿人,却被原本站在李承乾一边的贫民拦住了。
方老头得意地看一眼郝处俊,淡淡地对他身边的老头们道:“看见了吧,老夫说出来真相,这个官就要杀我。”
郝处俊气的脸色通红,只是见后面的李承乾没有吭声,也没有下令强行拿人。
李承乾现在也是没有办法,如果现在强行拿人,引起骚乱他的人数真不占优势。
那几个老头见侍卫没有上前,便又朝方老头作揖打躬哀求道:“方先生您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也救一救我们这些苦命的人。”
方老头看这几个老头,脸上神情复杂地叹口气道:“这鬼地方根本就开垦不出来良田,把你们引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累死你们。”
语气中大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味道。
这时从外围响起一个声音道:“你说这里不能变成良田,就不能变成良田?”
李承乾寻声看去只见段少龙缓缓朝方老头走过去,两眼冒火地看着方老头。
方老头见是一个年轻后生把头一扬,十分傲然地道:“年轻娃娃懂什么。老夫曾跟随西洋的神仙学习什么不知道?哪里能不能开垦老,夫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到这里方老头又低下头,看着围在他身边的几个老头训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这副穷酸样,‘开垦出几十万亩良田分给你们’,你家祖坟上冒出八丈青烟了?有这好事等着你们?”
一个个觉得自家祖坟上没有冒出八丈青烟的人都纷纷低下了头。
段少龙见此两眼通红,就要抽出怀里的短刀宰了这个方老头时,却听见郝处俊大声反驳道:“一派胡言,什么西洋的老神仙,我看是你编造出来的。
太子殿下乃我大唐的储君,天子之子,受百神庇护,他都亲自挖泥甩土,什么样的土地种不出庄稼?”
贫民们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而且如果这里不能开垦出良田他们也没有别的生路,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两步。
李承乾见此正要命人拿下方老头时,就见从对面跑出一个穿着老红色大袄,梳着油头的老婆子。
李承乾看这老婆子的水桶腰得有三尺八,一张黄歪歪的大脸,肉都往下坠着,活像一个煮烂的老倭瓜。
那老婆子一边往外跑,一边拍着巴掌大呼小叫地道:
“哎呀呀……,不得了,可吓死人了……”
“可吓死人了。”
众人都愕然地看着她。
那婆子看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便抬头看向站在李承乾这边的贫民道:“你们猜,我老婆子从东边来时看见了什么?”
不等众人问她,她就自己给自己捧哏,撇着嘴哼一声道:“就知道你们猜不着,我看见——”
说出这句话,她眼睛里露恐惧的神色,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向众人道:“老婆子看见在河北岸,有无数的破衣裤和烂草鞋扔的乱七八糟的……”
段少龙闻言不屑地道:“你这婆子看见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老婆子闻言却呵呵一笑反问道:“不害怕?你怎么不想想衣裤和鞋扔在河边,人哪去了?”
旁边有人问道:“汪花婆子,那些人去哪了?”
那婆子闻言又作出害怕的样子,悄悄看一眼郝处俊那边,朝众贫民们两手一摆道:“这都想不明白,被人杀了扔河里冲到大海里喂鱼了呗。”
汪花婆此言一出,听见的贫民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不想却激怒了段少龙,就见他大骂一声:“老猪狗无耻,竟敢如此污蔑太子殿下!”
段少龙立即掏出怀里利刃,白光一闪,手起刀落就把汪花婆的油头和倭瓜似的老脸从她的脖子割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