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儿有点重,还挺得住吗?”涛子带了三四层口罩子,把自己鼻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没事儿,不就是猪屎嘛!”杨小曼动作利索,“小时候家里养过大肥猪,铲猪屎我没少干!”
“猪大肠一定要洗干净,一定要来来回回洗八遍,食客都能吃的出来,但凡有那么一次,客人下回就不来了。”涛子蹲在一边侍弄着手里的猪心肺,“我姥姥说过,这就是要用心的活儿,但凡不仔细,肯定干不长久。”
杨小曼也带着口罩,两只手在塑料盆里揉来搓去,“你们家是不是一大家子人啊?”
“对啊,我们家人口可多了,我爷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姥姥姥爷生了五个女儿,到过年的时候,吃饭都不赶趟,从初一能吃到十五去!”涛子微笑道,“每家都有自己看家菜,我们每年还比谁家手艺好呢!”
“真羡慕你,我们家一直都人丁单薄,从我爷爷那一辈迁到这里来,一直都是单门独户的。”杨小曼一边干活儿,一边说道:“从我三年级那年我妈就走了,家里人就更少了,只有我爸、哥哥和我三个人。”
涛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听着。
“以前的时候,只有我爸一个人下地挣工分,但生产队欺负我家是外来户,给我爸从来都是派最重的活儿算最少的工分,一年到头连饭都吃不饱,还欠大队一屁股债。”
杨小曼说到这儿用胳膊擦了一下脸上,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泪水。
“我爸也就是那时候累垮了身子,一到变天的时候,全身都痛,只能喝酒压着,喝多了伤了神志,你看他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的,就是这个原因。
后来生产队的地全都被征收了,给我们补了一大笔钱,眨眼的功夫这里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涌进来无数的外地人,造起了无数的高楼大厦和工厂。
生活虽然变好了,可我们家却仍然只有三个人,我哥整天往外跑,没钱了才回家吃饭,我爸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这个家里经常一点热气都没有,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涛子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妈说他天生嘴笨,不知道怎么哄人。
“这次出了这种事情,我倒没觉得天塌下来了。心里期盼着,一家人能因为这件事重新凝聚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开开心心的。”杨小曼抽了抽鼻子,“听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有点烦?”
“没有,没有。”涛子连忙摇头,“我听你这么说话,我突然想起我妈了,她干活儿的时候也喜欢这么给我说话,但那时候我总嫌她太唠叨,没想到现在反而想她跟我唠叨了。”
“想家了?”杨小曼道:“出来好长时间了吧?跟家里通过电话吗?”
涛子摇头,“出来一年多了,出来的时候放了话,不混个人样儿不回家,一直也没跟家里通个电话。”
“涛子,听我的,晚上得了空,给家里打个电话,不说别的,得给家里报个平安,让你爸妈安心。”杨小曼劝道。
涛子埋着头,翻弄着眼前的猪下水,“嗯,知道了。”
“你洗洗手赶紧走吧,你不是还有活儿干嘛?”杨小曼催促道:“剩下的我来就行了,就按照你说的,放炉子上炖四五个钟头就行了,是吧。”
“对,大火煮沸,中火煮熟,小火慢炖,隔半个钟头一个钟头,翻弄一下,别糊了底就行了。”涛子道,“晚上我忙完了,去给你帮忙。”
“成,我第一次出摊子,心里还有些紧张,你到时候来陪我一下吧。”
“放心,我肯定提前到。”
“小于啊,你真想好跟我一块儿干?”
钱胖子见到眼前这个北大高材生,有些喜出望外,更有些难以置信。
“钱老板,我已经想好了,您上次说的事儿,我同意了。”老于擦掉头上的汗珠子,“我马上就要留校任教,晚上和周末可以上课。”
“没事,我这儿上班都是晚上和周末,只要你肯来,哪怕少安排点课都没关系!”钱胖子满口答应,“哎呀,小于啊,你这一来,我这儿可真是如虎添翼!你放心,你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知道。”老于问道:“钟跃民真是咱们公司的股东?”
“当然!”钱胖子道:“他是我发小,当然要支持我工作了!入股的事儿,咱们早就敲定了!”
“哦”
钱胖子见老于还有些迟疑,补充道:“今天你运气好,一会儿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见钟跃民,你不总说他是你偶像吗?”
“啊?”老于脸上一万个难以置信。
“别惊讶,我上他们家吃饭跟回自己家似的,带你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钱胖子拍拍老于的肩膀,“跟着哥好好干,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是。”老于暗自给自己打气,脑子里一遍遍想着待会儿见了自己偶像怎么说话,怎么动作。
钟跃民此时早就回家了,大热的天在外面待着确实不太舒服,还是自己家里比较舒服。
井水冰镇的大西瓜早就备好了,他刚进门,秦岭就给他剖开切好了。
钟跃民拿起来就啃,一气吃了三大片才住了手,“砂囊,真甜!”
“好吃就多吃点儿。”秦岭道:“房间空调也给你打开了,现在温度降下来了。”
“好咧!”钟跃民刚扭头准备进房间,又停下了脚步,咂摸着秦岭有些不对劲,“秦岭,你怎么这么会伺候人了?”
“你现在跟明灯儿似的,那么多人生往上扑,我可不得对你好一点吗?”
钟跃民凑到秦岭身边,嗅了嗅,“嘿,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儿啊?”
“你才吃醋呢!”秦岭转身去了另一边。
“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我了?”钟跃民笑着问道:“还是个女的?”
“给你!”秦岭扔给钟跃民一张纸条,转身就进了卧室。
钟跃民看看纸条上的内容,摇头笑笑:“这丫头怎么找上来了?这不是制造家庭矛盾吗?”
钟跃民把纸条扔到沙发上,跟着秦岭进了卧室,准备全力灭火去了。
“跃民,给你介绍一高材生,小于,北大西语系的,已经确定留校任教了!”钱胖子自豪地把老于推到钟跃民面前,“以后就是我们新前程的正式老师了!专门教托福考试。”
自打钱胖子一进门,钟跃民就认出来他身后的老于了,这人生得老相,二十多岁跟他四五十岁时没什么差别,没想到这么个大佬竟然被钱胖子给收入麾下了。
“小于是吧?赶紧坐。”钟跃民热情地招呼着,“我还以为钱胖子是来蹭饭的,没想到还真带了个人才过来!”
“不敢不敢,我算不上什么人才,是钱老板看得起我!”老于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干巴巴的一句话说完就没词儿了。
钟跃民心想,钱还真是男人胆,眼前这个青涩的年轻人,让人根本想不到他日后能在数万观众面前口如悬河、热情洋溢地演讲。
钱胖子看出来冷场,立刻接话道:“跃民,小于可是你忠实的崇拜者,他可能在偶像面前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钟跃民笑道:“我也是一个脑袋一个嘴巴,没什么稀奇的。”
“哎。”老于应了一声,只觉得喉咙特别痒,想着再多说两句,却死活不知道怎么接话说。
“来,小于,吃菜!胖子,我就不招呼你了,自己吃。”钟跃民道:“胖子每回来都能赶在饭点上,我们早开饭晚开饭,他都能分秒不差,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特异功能!”
“哈哈”桌上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老于也不例外。
钱胖子毫不在乎,跟着大伙儿嘻嘻哈哈,“我这是祖传的本事,这身膘就靠这本事攒起来,轻易不能外传!”
“哈哈”
“小于啊。你跟钱胖子打交道时间长了就知道,他这人真性情,脸皮厚,但心底不坏,你跟他合作,肯定不会吃亏。”钟跃民一边吃饭,一边跟老于聊天。
“你呢,还年轻,不管是讲课的本事,还是人情世故的本事,都还需要磨炼。”钟跃民道:“但也不需要着急,慢慢来,先把新前程这个牌子竖起来,再慢慢图发展。”
这顿饭,钟跃民主要就是和老于聊天,把个老于感动得不行,他根本没有想到钟跃民对他会是这样一个态度,简直把他当成学生一样教导。
钱胖子临走的时候,提前只开老于,专门找钟跃民说话。
“跃民,看你样子,是真觉得他是个人才?”
“你运气挺好,本来我还想着你这摊子能不能支起来,但你把小于拉进来,这事儿就有了七成把握。”
“真的?”钱胖子喜出望外,钟跃民都说有七成把握,那几乎就能肯定留学辅导这事儿有前途了。
“人是找对了,但也要用好。”钟跃民道:“钱不能亏了人家,但是也不能一下子给太多钱。他是农村出来的,对钱比较敏感,自尊心也比较强,你要注意一些。
当他什么时候从学校辞职,全职加入公司,你就什么时候给他股份,而且要多给,牢牢拴住他!听懂没有?”
“听懂了。”钱胖子不解道:“这个小于真有这么重要?”
“这么说吧,如果你们两个人都各自创办公司搞留学辅导,我会更加有限投钱给他。”钟跃民道:“没有你,他能把这事儿办成,但是么有他,你可不一定能成功。”
钱胖子咂舌,已经好久没有听过钟跃民这么夸人了。他心里暗想,一定好好把老于住在手里,。
“卖卤煮火烧咯!正宗的北京小吃!”
杨小曼支着个摊子,炉子火烧的旺旺的,一大锅卤煮,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杨小曼长得水灵,声音清脆,这么一吆喝,很快吸引了不少客人,马上就开了张,都觉得味道还不错。
这时有一伙儿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一步三晃地走过来。
“嘿,这还有北京小吃哎!”一个光头的小伙儿笑道:“我是北京的,请你们吃这个卤煮火烧!不过,这妞儿是北京的吗?就敢做北京小吃?”
杨小曼道:“我不是北京的,但我是跟北京人学的,做法手艺保证正宗!”
“不是北京人还敢支个北京小吃的招牌?”光头眼珠子色眯眯地扫视着杨小曼上下,挑衅道:“我看这招牌得卸掉吧!”
杨小曼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伸手拿了把切肉的刀,喝道:“怎么,想要欺负人?”
“嘿,这妞儿够厉害的!”光头不怒反喜,“你丫不是北京人,做什么北京小吃,这不是给首都人民抹黑吗?!我今儿就来主持一回儿公道!”
说着一使眼神,跟着他的一群青年散开,隐隐将杨小曼围在当中。
杨小曼一挥刀,“你们想干什么?这么多人,你们还想欺负人吗?!”
“我这是给首都人民伸张正义,怎么叫欺负人啊?!”光头紧盯着杨小曼,伺机就想动手,先前他是无聊挑事儿,现在他是动了色心了。
“孙贼!哪个首都人民裤裆没有夹紧,把你给放出来了?”
正当杨小曼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把她护在身后,喝骂道,“你丫混哪儿的?”
“我我南城的!”光头听见对方北京口音,竟然紧张地有些结巴。
涛子一听他说话,“不对吧?你这口音听着像是通县的,卷着大舌头说话,你就以为你是北京人了?”
“胡说!我就是北京的!”光头强辩道。
“我也是北京的,咱们盘盘道来!”涛子问道:“你南城哪个圈儿的?”
“什么圈儿不圈儿的?你当时放羊呢?”
涛子笑道:“姥姥!你装北京人,骗得了别人,还想蒙我怎么着?骚不骚得慌!”
“你瞎说,我就是北京的!离家早,口音不纯!”光头说着,就这么跑了,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嘿,这小子弄半天不是北京来的,天天跟我们吹牛,当年在北京怎么着怎么着?原来是通县的!”光头带来的几个青年也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