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大气的石山绝壁,望不到边际的山脉起伏连绵。
这相连的山脉寸草无生,枯,而艳丽无比。赤黄相间的色彩,层层叠叠,红山赤石之上的天空澄蓝如碧,云朵稀少。
“核绝岩地?!”
“不。不是。”
蒙毅回答白素璃的问题。
她只听说过盲角人的核绝岩地乃天地间极致枯美之地,见到眼前这样的颓山无任何树木花草,便以为是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秘族境内。
“这是亡者界五大结界之一的时间结界。”
到底曾是渡者阴差,就算阶位极低没机会亲身前往亡者结界,但蒙毅还是听说过亡者五大结界各种传言的,大概是什么样子心中有数。
说话间,掌中亮出一柄金乌匕首“扶苏,快。”话音未落,那柄匕首像一尾黑色流星自蒙毅手中飞出,穿梭于红山。
扶苏感到体内的气息有些混乱,灵力与血液不受控制地左冲右突,仿似要透出皮肤撕裂自己的身体。亡者世界五结界之一的时间结界,任何活着的生灵在这个结界里都会被凝结成永恒的石头。
所以,如果不尽快找到桑夏离开这里的话,他们也将成为这瑰丽山脉中的一片岩石、一抹赤红。
同样感受到灵力乱蹿的白素璃下意识抽出了翠神链,身体每一处好像正在缓慢地变得僵硬,她开始感到一丝恐惧。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桑夏!若时间来不及就先将蒙毅和素儿送出去!
心下有了打算的扶苏深吸一气,闭上眼、侧过脸、双臂高举,双手在空中划出两道弧度,一股无形气浪自双掌间推出。
生界降临!
那道气浪如同大海狂潮一般,自扶苏身周向四边滚滚而去,越展越大,以三人为圆心,无限延伸着直径。气浪在触及那些红山赤石之时,化作无数闪着金光的树芽,穿透山壁奔向下一片山头。
扶苏面容上布满一层细密水珠,这并不是汗水而是空间里的气体被凝结成了极其小粒的水珠。再看蒙毅与素儿,两人面上也与扶苏一般模样。
这些水珠不仅沾在三人身上,更附着于山石峭壁之上,有金色树芽在触碰到水珠时便化去了无形。
扶苏一动不动站立着,双手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蒙毅的金乌匕首仍在穿梭于群山之中。
极远处一座矮山上一块岩石被撬动了,随后数颗金色树芽落入其中、以最快的速度瞬间长成一棵小树。
扶苏向树的方向掠身而去,白素璃与蒙毅紧随其后。
金乌也化为一道黑光直奔那处而去,在即将接近那棵正在不断生长的树时,黑光直破岩石层面、深深凿入地下。
在三人近到跟前时,黑光从另一处破石而出。
扶苏飘落于生长中的树旁,单膝半蹲、双手掌心帖于地面,整座岩山开始微微地震颤起来。生长中的树颓然向上拔起,露出粗壮无比的根茎。
“归无。”扶苏的声音响起,那些盘绕交织的根茎便开始向上抽起,同时向内收缩。最终归整为零化为无数闪着金光的细叶,在金芒碎屑中,桑夏出现在三人眼前。
她被那些细碎之光包围着,双目紧闭。感应到微弱的心跳后,扶苏知道她还活着。
“走,快走!”蒙毅依着匕首凿出的洞眼用灵力打开了一道口子。
扶苏抱起桑夏飞跃而起跳进那道裂口,白素璃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紧随其后,最后离开的是蒙毅。
那道被蒙毅强行打开的口子慢慢地合拢,最后归于平常。
不远处的山壁旁一团透明身影隐约显形,红山赤石的空间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咆哮…
看似是跳入了一个岩石洞口,但实质上并不是。如先前那般,光彩流溢刺目急逝,在经过一阵失控的滑落后,润庐山脚半空中再次出现了一道裂口,仿似一道闪电划过,四人破空而出。
急速坠落根本不及反应,扶苏在触及地面前迅速释出灵力形成一道缓冲。除此之外,也来不及做更多的动作,白素璃与蒙毅两人重重地摔在了石阶旁的山地上。
“扶苏,你...真没义气。”一旦脱险,白素璃便恢复了生气的力气。
蒙毅起身后扶起素儿,摇头轻声道“他此时心神都乱了自是顾不上的,我们能周全回来就算不错了!”
蒙毅足够了解扶苏。
顾不上抛出莫见界,润庐原本就建于山林之中,又有山墙相隔几乎没有路人经过。扶苏也不及细思这些,抱着桑夏便瞬身回到客厅。
客厅里开着灯,乔子夜手中攥着那只麻布袋子,一脸焦灼地站在正中央。看到突然出现的扶苏,慌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过来不见你们,在山脚下捡到桑夏的袋子,我就知道出事了。”
扶苏眉头紧锁没理会子夜,迅速将桑夏放置在沙发上,伸手测了测她颈间的脉动,然后将手掌帖于桑夏额头,丝丝缕缕肉眼不可见的纯净灵力渗进桑夏头顶。
乔子夜知道此时再不宜多问什么,只揪着眉头定定地看着扶苏,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他觉得这是自己一千多年人生中渡过最漫长的一刻钟,直到扶苏停下手上的动作,子夜才舒出一口长气。
在时间结界中根本不及分辨,此时素儿才看清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是她,那个出现在扶苏魂境里的女孩!
看到扶苏稍稍缓和的神情,感觉到桑夏的呼吸由微弱慢慢转为平缓有力后,蒙毅紧紧提起的一颗心这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右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扶苏将手轻轻攥成一个拳头置于身前,不让场间的人看到。蒙毅拉着素儿朝后院走去,乔子夜愣了会儿也转身悄悄退出客厅…
雨仍在下,打在落地玻璃上四溅而去,倒映着灯火,像闪烁的星光。
扶苏看着沙发上的桑夏。她的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嘴唇紧闭着,长睫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心便也随之抽动一记。
千年时光,这个世间从来都不曾改变它原本的模样。
拥挤的拥挤着、幸福的幸福着、悲伤的悲伤着、落寞的落寞着。周而复始,潮起汐落,日头之后是黑夜,黑夜褪去便是黎明。
生生不息的人世繁华热闹,而这一切与他没有一丝联系。
无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间面前,存在即不存在。
本就孓然一身的扶苏,独自行走于人世里,就算这世界再精彩,他也感受不到半分真正的愉悦。
怜悯帮助了人们之后收到真诚感激的笑容后,他也仅只觉得片刻欣慰。在看到因战争灾难而流离失所的人们,他也早已麻木。一切不过是自然的规律、历史的进程。
所有生命最终都将起于初而归于初。
在不知不觉间,或者自己也说不清从何时起,扶苏已经不再是那个悲天悯人、仁慈热爱生命的扶苏了。
如果这个世间真有神明,那神明是多么的冷漠啊!睁着一双冰冷的眼看着世间受尽磨难的生灵,却无有任何作为。
然而,经历千余年的孤独行走之后,他自己却变成了冷漠的模样。不再是那个四处救人于水火的救世者,反而变成了不再插手人间事的旁观者。
他强大,他孤傲,但他从不觉得孤单。
真的感觉不到孤单吗?不,不是。
长久的遗世独立,令他迷失了自己,茫然又麻木。
两千多年的生命轨迹中,除了子夜和素儿,他的眼中再也没有留下过任何一个身影。
初复活时的新奇早就消磨殆尽,挽苍生于水火的英雄主义情怀也一并在看透世事真相之后化去了无踪。
精神意志中除了前世残存的执念之外,什么都没剩下,空洞地四处游荡着。什么‘神明’一般的男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伟大、多么与众不同,充其量不过是个受了神秘力量感召的孤魂野鬼罢了!
没有羁绊的人,心,是空的!
他将自己完全地隔离在人世之外,冷眼看世事变迁。而这样一个‘无牵无挂’、心中空空的他不就是世间最孤独的存在么?!
然而,在今天之前,或许是在雨后的山顶小亭、又或者是后院被问贵姓时的午后,还是这短短时间内的每一个晨昏日暮,他那颗空洞无物的心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填满了。
而他,却毫无自知。
直到此时,他终于察觉了,那来自深心底的感受。很复杂,复杂得他难又将之形容。
某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无比陌生的感觉!
孤独!因为恐惧,因为她可能就此彻底消失于他生命中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