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运拿来备案的虽然只有短短两三百字,可周主簿竟然连续读了整整三遍才停下,越读神色越悲伤。
方运感到莫名其妙,他知道这《对韵》对这个世界有着无比巨大的作用,尤其是在大力发展战诗词的当代,可周主簿怎么突然就悲伤起来了?
周主簿唉声叹息道:“我当年若是能得此文,何至于诗词一直难登大雅之堂!我只当是诗词误终生,今日才知师非方镇国!三十年前为何不让我学此《对韵》!为何啊!”
周主簿几乎捶胸顿足,差一点就嚎啕大哭。
方运只好劝说:“其实周主簿现在攻读诗词也不迟。”
周主簿却道:“晚了!我等心灵蒙尘,文胆暗淡,就算学了这《对韵》,也不得诗词灵秀,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继续走‘仁’‘义’‘勇’等诸般大道,总有一天厚积薄发,文位连升。或者争功名利禄,为子孙后代谋一个富贵,希望后代可在文位之路上走得更远。”
“你选择厚积薄发?”方运问。
“我选择后者,或者说八成以上的人会选择后者。左相之所以能有如今大权,不仅因为他精研纵横家的游说之道,也不仅仅他师从吕不韦吕圣精读《吕氏春秋》,最重要的是有太多的官员选择后者。你那《枕中记》的黄粱一梦之所以被我称作微言大义,就是因为文出正逢其时。”
方运点点头。
“方运,你前途远大,莫要学我等。对了,为何取名为《狐狸对韵》?”
方运就笑着把奴奴在课堂的表现告诉周主簿。
“除了甲班的学生和老师知晓这《狐狸对韵》,没别人了吗?”
“除了族学里的人,只有我和大牛知道。”方运回答。
“我会把这篇文送交院君大人,然后请他派遣‘刑殿’的人找出所有知道这《狐狸对韵》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在你成书之前,坚决不能外泄。”
“刑殿?我没听错吧,至于吗?”方运无比吃惊。
刑部、刑司等是各国的政务机构,可刑殿不一样,那是圣院的最高执法机构,至少要凝练了文胆的举人才能加入,而且每一个人都在众圣雕像前宣誓,为了维护人族的最高利益而存在,连众圣世家都只能影响而不能控制刑殿。
只要刑殿出马,那就是惊动十国的大事,往往是抓背叛人类的文人,手段极其狠辣。
“必须要动用刑殿。那《三字经》我看不出价值,但这《狐狸对韵》的价值显而易见。这《狐狸对韵》是一种全新的声律启蒙方式,论文采或许勉强出县,但论重要性,还在镇国诗词之上。你千万不要仓促编写,一定要认真,哪怕再过一年编写完我们都等得起。这恐怕是你成大儒的机会。那衣知世不过三十多就能成大儒,就是因为编写了一部《知世文选》,字字千金,据说原稿掷出,地陷三尺。虽然只是机会,不能必成大儒,可比我们这些连机会都没有的人强万倍。切记,不可鲁莽成书。”
方运原本想早写完,可听周主簿这么说,只好道:“我最早在下月成书,不会像写《三字经》那么快。”
“下月?虽然仓促了一些,不过也不算太快,你早有腹稿吧?”
方运镇定如常,道:“当然。我年幼愚钝,一直想找一条学诗词的捷径,就慢慢总结这些声韵对仗,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诗词,只不过最近才生出编写成书的念头。我年少时常在河边思索对韵,被人误会发呆偷懒,现在想想,那些委屈不算什么。”
方运心中捏了一把汗,幸好当年那个方运有些傻呆呆的,经常去河边发呆胡思乱想排解心中愁闷。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象,你这才叫卧薪尝胆,厚积薄发!那些嘲笑你的孩子现在恐怕后悔万分,等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就可以把河边悟道写入你的自传,警示后人。”
方运暗道这牛越吹越大了,竟然成了河边悟道。
“大人您过誉了,备案时我还要做什么?”方运问。
“你在这手稿上签上你的名字,按上手印就可以走了,我会把这稿子交给院君大人,这个层次的文稿必然由他亲自保管,不能让别的官吏看到。我送你出去,然后就去找院君大人,让他派刑殿的人封口。”
两个人一起向外走,方运问:“李大学士在圣院也有任职吧?”
“当然,他是‘战殿’的人,而且是海妖院的东海副掌院,主持对东海龙宫的日常事务,在圣院的地位和实权还要高于左相。左相要是来江州时候正好遇到海妖入侵,那剑眉公就可以指挥他。所以哪怕剑眉公再怎么骂左相,左相也只能忍着,除非左相成为大儒。”
“怪不得。”方运道。
“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个剑眉公,而不是祸国相。院君大人快要回府了,我去处理这《狐狸对韵》。”周主簿拱手道。
“告辞。”方运一拱手,向外走去。
方运望着文院街前熙熙攘攘的路人,踩着石子路面缓缓前行,让方大牛驾着马车跟在身后。
夕阳下的文院街有着别样的景色。
这里大都是书生士子,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三五成群,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有的是来书铺买《圣道》和《文报》的,有的是来买文房四宝,还有的是买书籍的,甚至有人只是来逛逛,感受这里的气息。
讨价还价声,吆喝声,窃窃私语声,高谈阔论,各种声音充满了这条古风古韵的大街。
“墨香伴书声,闹市亦不俗。代表这个世界的不是那些高官显贵,也不是豪门世家,而是一座座文院,一条条文院街,还有这一个个人。”
方运淡然一笑,一路顺利走出文院街,回头望了望即将落山的夕阳,踏上马车。
方运回家后,跟杨玉环、方大牛和江婆子商量买新宅院的事情。
唐大掌柜一次支付一万两银子,是一笔真正的巨款,哪怕大源府的房价远高于济县,一万两银子也够在普通地段买一套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方运其实不想买太大的房屋,有自己书房加小院就满足了,但他想让杨玉环住的更好、吃的更好,而他日益增高的身份也不允许他的住所太简朴。
方运让杨玉环明天去找方夫人,有方夫人这个土生土长的大源府名门夫人,选购房屋不会出任何问题。
饭后方运继续苦读,练字,没有丝毫懈怠,在休息的时候还会思考。
“如果说武者需要练拳、切磋和生死相斗才能步步变强,那么我们读书人不断看书、不断写文写经义写诗词就是练拳,去参加诗词文会就是切磋,利用战诗词就是生死相斗。目标不同,道路不同,但努力相同!收获相同!”
“努力未必成功,但一定会有收获!而不努力,什么都没有!”
“聪明也好,天赋也好,奇书天地也好,不是成功的原因,而是努力的理由!”
“那些有天赋并努力的人,是人族的头脑。”
“而那些什么都没有却依然努力的人,是人族的脊梁!”
“选对方向,努力向前,才是成功的原因!”
方运随着不断学习,不断体悟,信念更加坚定,文宫也更加坚固,才气也远比那些浑浑噩噩的童生增长得快。
一直到凌晨四点,方运才睡下。
六点方运准时起来,吃过早餐后,先教杨玉环识字,然后在奴奴的陪伴下读书学习。
方运的住所十分安静,但隔着几十条街道的严家却不一样。
一大早,严家的门房和往常一样,迷迷糊糊走向大门,看没等靠近,就被一股恶臭熏得差点昏过去。
门房仔细一看,大量的污物粪尿从门缝里流进了院子,离院墙近的地方到处都是死老鼠、腐烂的肉和各种污物。
门房捂着鼻子往回跑,同时大叫:“老爷!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不多时,严家的人全部起床,急忙处理门前的污迹,打开门一看,门外根本站不住人,墙壁都被人涂了恶心的东西。
“谁做的!别让我查出来!否则把你碎尸万段!”严家大老爷的怒吼在空中回荡。
六点半刚过,严家的亲戚以严婆子为首聚在一起,和昨天一样披麻戴孝向方氏族学走去。
他们走到一处僻静处,十多个蒙面大汉冲出来,一人一条麻袋,把所有严家人套住,一通拳打脚踢,然后迅速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抢走严家人身上的银钱。
七点半,严典吏慢慢悠悠握着热乎乎的小紫砂壶去府衙,他只是个普通秀才,靠着堂兄所在的主家是望族,侥幸成为九品的实权典吏,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日子过的非常滋润。
进了府衙,门卫杂役见到他和往常一样问好,他笑着点头,很享受这些人的恭维。
走了几步,正好看到府城的捕头,严典吏笑着道:“老潘,今儿挺精神啊?”
潘捕头却跟见了瘟神似的,扭头就走,完全当看不到他。
严典吏疑惑不解,又看到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刘库使,笑道:“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库使犹豫片刻,道:“你赶快跟严家撇清关系吧,昨夜老夫人把府台大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府台大人今早刚大骂完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