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城外,锣鼓喧天,人头攒动。
来自长安的天使到达安陆,安州总管宇文亮带着一众文武官员以及安陆士绅出城十里摆出大阵仗迎接。
天使出发前朝廷已派出日行四百里的驿使前往安陆通传消息,故而安州上下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
此次天使从长安经武关故道一路往东南下,经过荆州总管府随后来到蔡州继而往东经过安州军控制的唐州来到随州。
随州刺史随即派出信使连夜南下通知安陆准备迎接朝廷使者,安州总管府众官员立刻行动起来打扫官衙整理市容,接旨的全套装备也擦得干干净净。
十里亭外迎住了来使,一行人簇拥着天使鸣锣开道浩浩荡荡的前往城内总管官衙,道路两旁张灯结彩生怕全城百姓不知道朝廷和安州和解了。
而西阳郡公府也是热闹非凡仆人们忙里忙外大扫除,厨房里杀鸡宰鹅忙作一团,一处小院被整理得桌明几净,西阳郡公夫人尉迟炽繁正指挥着家仆布置家居被褥。
此次天使南下安陆,随行的还有上月出使长安的安州使者们以及安固郡公尉迟顺一家,至于府邸的男主人西阳郡公宇文温则留在长安另有任用。
为了冲散男主人滞留长安不能归来给府邸蒙上的一层阴影,女主人尉迟炽繁决定把迎接父母一家到来之事置办得隆重些讨个好彩头。
仆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行头管家李三九挨个检查仪容,刘彩云在厨房督阵,护院头领张定发副手符有才特地嘱咐手下们注意:“一会若是有一家三口叩门一定要客客气气的!”
因为有了上次男主人宇文温带着两名手下回府却被新来的护院打了一顿的教训,此次两位头领是千叮咛万嘱咐那帮一根筋要注意。
虽然管家李三九已经派了马车到总管府候着将郎主岳父一家接回来,可也得防着出什么意外,万一二老带着夫人妹妹径直过来找到地方要进却被乱棍打出那他们两个死的心都有了。
先前派到城外的家仆已经传来消息:安固郡公一家随着朝廷使者来到城外,需等天使在官衙宣旨之后方能离开,管家李三九又让人再度检查一遍接待工作是否还有缺漏。
“来了,来了”门外翘首以盼的张乙满、胡三子跑入大院大声喊着,本就站在院内的尉迟炽繁闻言领着仆人走大门准备迎接父母。
两辆马车在几名骑马护卫的簇拥下来到府邸门前停下,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尉迟顺夫妇及女儿尉迟明月,第二辆则是两名老仆和行李。
“娘!”尉迟炽繁跑上前与母亲王氏和妹妹相拥喜极而泣,一家人终于团聚场面感人,管家李三九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上前劝说先入府再叙。
接风宴开始,尉迟炽繁与父母和妹妹欢聚一堂,府中仆人们也在偏院摆开的流水宴上大快朵颐,一餐晚饭吃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才结束。
一家人诉说着离别之苦,尉迟炽繁说了离开长安后到安陆生活的点点滴滴尉迟顺和夫人边听边点头,这些事女婿宇文温在长安时已经大致和他俩说过。
随即尉迟顺也说到五月起被软禁的事情来,若是没有女婿来长安他们怕是没几日好活了,说到悲痛之处王氏和两个女儿又是抱头痛哭一番。
趁着没有外人,尉迟顺问女儿府中是否有仆大欺主的情况发生,因为他发现管家李三九不过是十二三岁模样,而那个护院头领三十多岁生怕自己女儿压不住府中家仆受人欺负。
尉迟炽繁让父母放宽心,这些府邸中的骨干都是夫君宇文温从长安带来的十分可靠,在半途上还亏得那张头领才轻松解决了意图袭击车队的马匪。
至于那管家李三九颇为干练别看年纪轻轻已经把府内诸般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再说隔壁是宇文温兄长一家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既如此,为父便放心了。”尉迟顺和夫人对视一眼放了心,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这是你夫君托为夫捎来的一封信。”
尉迟炽繁闻言如获至宝般接过信收好,管家李三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恰好’出现在饭厅外,请尉迟顺夫妇及小女儿到安排好的小院住下。
“姐姐,今晚我要同你一起睡!”尉迟明月开始摇起她姐姐的手臂,“姐夫说他没回来前让我帮忙照顾你的!”
王氏眼见着大女儿眼眶发红赶紧把小女儿拉过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经事...”
“娘,今晚让明月与我一起睡吧。”尉迟炽繁微微一笑,“四娘小时候不就和姐姐一起睡的么?先去洗个澡。”
“好~~~”尉迟明月脸上浮现两个小酒窝,欢笑着跑出去了。
尉迟炽繁回到卧室迫不及待的拿出丈夫的信,先是将信紧紧贴着胸口露出幸福的笑容,随即来到油灯边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
双手颤抖着抽出信笺屏气凝神的打开一看,尉迟炽繁先是一愣随后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落下低声抽泣起来,灯光映照下信笺上只有两个字:
想你。
两个字便将日日夜夜的思念之情浓缩在一起,这简单的两个字凝聚了丈夫宇文温对千里之外妻子尉迟炽繁的朝思暮想。
多少个夜晚的独守空枕,多少个夜不能寐,多少次辗转反则,多少次睹物思人都蕴含在这两个字当中。
“二郎,我也想你。”尉迟炽繁噙着泪光轻声呢喃着,将信笺紧紧贴在面颊上想要感受丈夫的体温、气息还有气味,信笺上传来温暖的感觉让她如同投入了心上人的怀抱。
两人相处之时的温馨片段重新浮现脑海,这一刻她觉得偎依在丈夫温暖的怀里,他用手温柔的梳理自己的长发,用嘴唇亲吻着自己的面颊,在自己耳边低语着:
想你。
敲门声起,尉迟炽繁回过神来擦掉眼泪将信笺收好,片刻房门打开妹妹尉迟明月撞了进来:“姐姐!”
两姐妹躺在榻上盖着一床大被说着悄悄话,尉迟炽繁未出嫁前常和妹妹尉迟明月同寝,姐妹俩无话不说。
尉迟明月钻在姐姐怀中絮絮叨叨的说着长安的事情,说起和父母被关在府邸不能出去,说起父母成日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那个可恶的宇文什么及还叫仆人欺负爹,还用鞭子抽娘!”小萝莉说到这里双目发红,“还好姐夫及时赶到了教训了他们,要不然明月就被那个坏蛋抓走了!”
“姐夫听那坏蛋骂姐姐坏话都快气疯了,差点把那坏蛋打死...”
“姐夫把另外一个宇文什么及吓得跪地求饶...”
“姐夫把第一个坏蛋吊在树上打,还让他给爹磕头赔不是...”
“姐夫对我最好了!每天带着我去逛街买东西,我要什么他就买什么...”
“姐夫说他没回来的时候让我照顾姐姐...”
“姐夫做坏事,他跑去喝酒了!”
“姐姐你怎么哭了?”
。。。。。。
长安,赵王府邸。
大队仪仗停在府邸大院内,隔着几个门廊的寝室内,赵王宇文招正在招待贵客——丞相、隋国公杨坚。
他的儿子德广郡公宇文员、永康郡公宇文贯、以及几个心腹站在左右,个个佩刀而立,杨坚的随从杨弘、元胄、元威、陶彻则全部坐在寝室门口,其余随从均在大院处和丞相仪仗人马在一起。
“丞相操劳国事,本王先干为敬。”宇文招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杨坚亦随后将杯中酒喝了个底朝天。
宇文招是大周奠基者宇文泰的儿子,与周武帝宇文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才干比不上另一个兄弟齐王宇文宪但也算是宗室诸王里比较有能力的藩王。
他于大象元年就藩赵国,以洺州襄国郡为藩国食邑万户,大象二年(今年)二月突厥派出使者来到长安求亲,天元皇帝宇文赟便为他女儿千金公主选择良辰吉日北嫁突厥沙钵略可汗。
四月天元皇帝遇刺身亡,小皇帝下诏召他和另外四位藩王入京,一来是为了先帝下葬事宜,二来也为了千金公主和亲做准备。
收到宣召时宇文招有过犹豫但不得不回长安,然而这一来就再也没办法离开,先帝下葬完毕,女儿千金公主也于六月挥泪离京北上,而自己却被小皇帝以辅政为名留在京城。
小皇帝对他外公言听计从想来也是杨坚的布局,宇文招原本和其他藩王一般觉得将自己留在京城的举措不过是为了大权独揽。
揽就揽吧,想当年自己那可恶的堂兄宇文护连杀了两个哥哥,一时间权势熏天可最后还不是被自己三哥宇文邕给解决了?那就冷眼旁观这杨坚能横行多久。
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起兵反杨自己的小儿子被他拥立做皇帝,如今尉迟迥势大已不是杨坚一时半会能撼动的。
女儿嫁到突厥做可敦,那突厥成日里借故南下侵袭中原就算没借口也要找借口,就不信杨坚敢对自己怎么样。
可如今杨坚真的要对宗室藩王们动手了!
皇帝虽然下诏让自己有特别待遇:上朝时不用小步快跑,可以佩剑不用脱鞋直接上殿。可这种虚礼哪能抵得过实权,杨坚今日已被任命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师内所有重要职务均是他的心腹。
他军权在握而宗室藩王完全变成摆设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当年的权臣宇文护尚且顾忌宗室不敢太过乱来,连杀了两个皇帝还是不敢篡位,可如今这个隋国公杨坚已经没人压制得住了。
如今唯一在外领军的宗室安州总管宇文亮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竟然和杨坚谈和,杨坚只要守住武关和洛阳、玉璧一带那么他就可以在长安为所欲为,那些受过父亲宇文泰、三哥宇文邕恩惠的所谓大周忠臣如今一个个巴结着杨坚怕是等着劝进吧。
所以本王不能坐以待毙,今日便要将这逆贼杨坚诛杀!
仆人将一盘时令瓜果放在案桌上,宇文招微笑着抽出佩刀对近在咫尺的杨坚说道:“丞相,请尝尝这新鲜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