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温这话一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杨坚闻言浑身一震睡意全无随即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宇文温,而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宇文阐还没回过神,看看堂兄宇文温又看看外公杨坚。
站在宇文温身边的面瘫大叔厍狄士文如同见了鬼一般侧头看着他,后边的文武百官个个呆若木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郑译那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一软差点跪下,心中不停呐喊着:
我要回家!我不跟你们玩了!
皇甫绩也是面色惨白,原先在安陆时他发觉宇文温有些特别,后来认定这厮没心没肺,没想到如今在大殿上文武百官面前宇文温竟敢公然发难!
‘等等,他不会是要...’皇甫绩心中想着忽然手脚冰凉双唇发白。
祢衡裸衣骂曹操!
三国年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看中祢衡(字正平)的才华和名气想召他做官结果屡次被拒恼羞成怒之下召他为鼓吏在酒宴上助兴,鼓吏上场前要换上鼓手服而祢衡没换就从曹操面前经过。
侍从让他更衣,祢衡直接就在曹操面前裸奔,众人骂他无礼祢衡却说老子清白之身你们这帮鸟人污秽不堪!曹操气的头疼却为了保持光辉形象无法发作。
不光他,文武百官里许多人也想到了,郑译想到了,还有厍狄士文也想到了,如今的面瘫大叔忽然热血上涌只觉得浑身躁动不安:
古有祢正平裸衣骂曹贼,今有宇文温露\体斥杨‘奸’!
厍狄士文觉得自己正站在万仞之巅,独自面对着当头劈下的九天神雷,全身害怕得不住颤抖却又不愿俯首求饶。
若是一会杨坚发难,自己舍得一身剐也要拦住禁军让西阳郡公痛快淋漓的露\体骂人!千百年后,青史上也会留下我厍狄士文的名字!
场面诡异落针可闻,谁也不敢开口触怒明显正是暴怒边缘的左丞相、隋国公杨坚,也没有人想阻止西阳郡公脱衣露\体。
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这是杨坚现在的感觉,也是唯一的感觉。
十几年了,宇文家一直没有放弃杀自己的念头。
杀了两个皇帝的晋王宇文护想杀自己,原因是自己有天子相;干掉宇文护的武帝宇文邕想杀自己,因为自己有天子相;混蛋皇帝女婿宇文赟想杀自己,还是因为自己有天子相!
我忍了十几年,一直唯唯诺诺想出无数办法避祸,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还要再忍多久?
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皇帝的面说吾造反,你想干什么!
一个权臣两个皇帝吾想不忍也不得不忍,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为什么要忍!
“不知西阳郡公所指为何?”杨坚压下怒火微微一笑,似乎一名乡学先生指点懵懵懂懂的幼童,只是心中怒火依旧:最好你能解释清楚,否则就算立刻翻脸三面受敌吾也不在乎!
宇文温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杨坚十分失望,他还以为杨大叔会当场爆血管而死,虽然面不改色却在心里嘀咕:算了,本来就是想搞活一下现场气氛,没必要弄得这么僵。
“隋国...左丞相,请问为何赵、陈、越、代、滕五王依然滞留京师?”
“皇帝年幼,正是需要诸位藩王相扶之际,所谓主少国疑,不如此怎能让天下百姓安心?”
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五人均是大周奠基者宇文泰之子,与周武帝宇文邕是兄弟,是皇帝宇文阐的叔公。
他五人是成年的宗室藩王威望颇高,按杨坚的说法有他们在京师可以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们。
“左丞相,请问为何夺去藩王兵权,为何将宗室笼于京师之中?”
“远有西晋八王之乱,近有南朝宋、齐、梁三朝宗室残杀往事历历在目,藩王收去兵权居于京师是为大周天下计,待得陛下亲政自有圣断。”
西晋八王之乱,“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白痴无能,皇后贾南风阴谋控制皇帝掌握大权,于是八位宗室藩王为了争皇位相继起兵,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也导致了后来的“五胡乱华”。
南朝宋、齐、梁三朝,也是宗室藩王们为争夺皇位相继起兵作乱导致皇权衰落被人取而代之,杨坚的说法就是为了证明夺取藩王兵权的必要性,特别是五位藩王最好老老实实辅助幼帝不要乱动。
“左丞相,请问相州总管尉迟迥是忠是奸?”
“蜀国公忠于大周只是为奸人蒙蔽一时不查,待得朝廷平定叛乱之际自当让蜀国公面君留待圣裁。”
杨坚的怒火悄然熄灭了许多心情也开始平静起来,这宇文温所质问的内容自己自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解释,如今他似乎是故意在大殿上挑个头让自己把这些解释说出来?
“原来如此。”宇文温点点头,一只手忽然往胸膛方向摸去,身后群臣见状个个精神抖擞踮着脚伸头向他望去,心中不停大喊着:要脱了,他要脱了,他要脱衣露\体斥杨‘奸’了!
而注意到这一动作的郑译、皇甫绩已经快不行了,他们不敢擅自出列免得左丞相的怒火直接爆发秒杀自己,只得绝望的闭上眼睛。
厍狄士文也注意到身边宇文温的异状,瞬间呼吸急促双手握拳,他离实现青史留名的梦想只差一步了!
历史性的时刻即将到来,然而宇文温让大家失望了,他那只手只是在胸膛停留片刻,随后转向宝座上的皇帝:
“陛下!原黄州总管元景山妖言惑众说家父要造反,拿着伪造的左丞相命令蛊惑安州属官意图袭击安陆,家父一时不查误以为左丞相有反意以致弄出连番祸事。”
“待得事后家父回过神来后悔不已,自言世人所谤左丞相之事乃无中生有,微臣来时曾以此三问救教于家父,家父所言与今日左丞相所言一一相符。”
杨坚看着他却无力吐槽,方才的汹汹怒火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终,然后巨大的疲惫感扑面而来,自己年纪大了经不住太多大喜大悲。
方才被宇文温这么一问,不光怒火冲天头也有些昏涨,再来几下怕是当场要气死。
“是安州上下误会左丞相了!”说道这里宇文温泣不成声,只是没有眼泪使劲用袖子抹脸装作擦泪。
“微臣所做之事俱是为大局着想,苍天可鉴!”杨坚‘面色委屈’转身向皇帝行礼谢罪。
皇帝宇文阐这下算是回过神了:“丞相平身,西阳郡公也平身,两位卿家都是为了大周着想,都是大周的忠臣。”
文武百官一个个嘴角抽搐:这一老一小两个狐狸当真演得一手好戏,特么一惊一乍的把自己的睡意都打掉了!
用得着这样肉麻么?用得着这样相互吹捧么?杨坚造不造反干我甚事啊!你这些台词敢不敢去说给蜀国公听啊!
厍狄士文面色惨白好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如同一个瘪了的皮囊晃晃悠悠,他后悔和这不着调的‘夕阳郡公’一同面君了。
你擅自增加戏份不按台词来差点误事,我要告诉总管!活该你夫人肚子没动静!
一场戏剧情跌宕起伏折腾半天来了个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项目导演郑译副导演皇甫绩满身大汗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水,如今已是面色惨白气喘吁吁。
待得退出殿外,宇文温捅了捅还没回过神的面瘫大叔厍狄士文:“呐,一会的会谈就交给司录了,该提的条件尽管提,隋国公怕是没心情讨价还价了。”
“......”厍狄士文点点头没有吭声,他已经不想和这鸟人讲话了。
散朝,杨坚疲惫的走在前边,郑译和皇甫绩小心翼翼的跟在后边问:“丞相,这一会的会谈...”
“该怎样便怎样把,你们自己看着办按说好的就行...”
“那安固郡公尉迟顺一家...”郑译冒着生命危险提了一句,作为收钱办事的‘业界良心’他也是很拼的。
“让他们走,让他们走。”杨坚无力的挥了挥手,面色沧桑仿佛老了十岁,“赶紧和安州定下来,该怎样就怎样不要磨蹭了。”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杨坚摆摆手示意不想再说话,方才在大殿上一怒一喜当真是太刺激太消耗精力,他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郑译和皇甫绩对视一眼如释重负,方才宇文温在大殿上的表演差点让他俩咬舌自尽以向隋国公谢罪,如今好歹那混蛋绕回来了否则真是后果难料。
商量了一会皇甫绩先行告退去安排会谈事宜,郑译回头望望太极殿心有余悸的往宫门外走去,心中暗想此番可得多吃几席花酒压压惊。
这次出使安州稳住南方局势他是责任人,若是成了在杨坚那里又能炙手可热,若是搞砸了那就只能辞官回家养老了。
未曾想刚走出宫门就被候个正着的‘夕阳郡公’宇文温堵住,他刚想发作怀中却被宇文温不动声色的塞进一个‘意思意思’。
“老哥,小弟未经通气就擅自加戏,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你可知道吾差点被你吓死了!”
“知道,知道,这不专门候在门外赔罪不是?”宇文温嬉皮笑脸,“不知小弟那岳父的事情...”
“丞相宽宏大量,不与尔等斤斤计较。”郑译气鼓鼓的将‘意思意思’收好,随后补了一句“还是多亏吾在丞相那里拼命说好话,找个日子去领你那岳父吧。”
“那太好了,改日小弟在乐坊定个酒席赔罪,还请老哥不要推辞。”
“改日?吾很忙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