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高务实所料,经略本部的五万人从大宁出发一路西行至柳河川,与侧翼的五万明军汇合的这一路三百多里,全军并未遭到任何袭击,甚至连骚扰都没有遇到。整个行军过程中的感受就仿佛是偌大的察哈尔已经再无一个蒙古兵存在了。
汇合了侧翼的五万明军之后,高务实的经略本部再次充实到十万大军的规模。如此充沛的兵力让曹簠大为松了口气,再也不担心遭遇什么偷袭了。
然而,十万大军齐聚便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后勤补给的压力立刻激增。
经略本部方面原先的补给线是分成两路的,一路是主补给线,毫无疑问是走忠义中卫镇守的喜峰口出关,沿途北上行经宽河、富峪、青城然后抵达大宁;另一路是从密云后卫镇守的古北口出关,行经小兴州,抵达柳河川。
实际上这两条补给线的行程距离相差无几,但很明显主路那边的中途节点更加密集,这不仅意味着主补给线这一路是更加成熟的“旧路”,也意味着转运更加方便,可以维持的运输力量更加充足。
那么现在高务实经略本部西移就会带来变化,首先主补给线依旧不能直接掐断。因为大宁那边的储粮虽然是够用的,但当地被蒙古人占据百余年,现在只是恢复了驻军,实际上连蔬菜生产能力都约等于无。
以至于在“非战争进行中”之时,还得从大明境内给当地运输大量的新鲜蔬菜,避免驻军爆发大面积的营养缺乏病。甚至有时候还要输送一些肉类、鱼类,即便新鲜的鱼、肉某些时候不太好办,但腌制品总得保证吧?
而在西路补给线这边,原先只需要保证五万人的后勤,就算中途的节点少一些也还勉强能够维持。现在变成了十万人不说,这十万人还不是原地驻军,而是要继续机动,向西进军。
一支军队原地驻扎时的粮食消耗是远低于行军之中的,而行军的强度又对粮食消耗的增幅影响巨大,似当前这种要去追击一支骑兵部队的情况,粮食消耗直接翻倍一点也不奇怪。这就意味着西路补给线的压力并非翻了一倍,实际上是达到了之前的四倍之多,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同样的局面并非经略本部特有。高务实之所以没让萧如薰部也参与向西追击,甚至连他麾下的麻承勋部骑兵都被留在察罕浩特,除了因为察罕浩特需要有军力驻守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补给线不可能从辽东的开原一直拖去土默特。
萧如薰虽然只是辽东副总兵,但此刻他麾下论兵力反而超过了只带最核心精锐出战的李如松,因此如果高务实让萧如薰部追去土默特,要么会逼死运粮的人,要么会饿死打仗的人。
李如松部的补给线比萧如薰略短一点,因为他的补给线是以广宁为起点,实际的前线出发点则是阜新,去土默特的话比萧如薰近三四百里。
这倒不是说李如松部就没有后勤压力了,相反他的后勤压力也不小。因为他这一路全是骑兵,不仅之前去捕鱼儿海设伏是长途奔袭过的,而且接下去前往土默特还是长途奔袭,虽然眼下正是草肥之时,但依旧需要不少精饲料来确保战马不会严重掉膘。
随着玉米种植在辽东的铺开,精饲料本身现在倒是有保障的,麻烦在于战争状态中的战马吃得太多,导致运力紧张。另外,由于李如松部几乎一直在高速转移,补给线自然也就一直在变,客观上再次加大了补给难度。
麻贵、把汉那吉组成的明蒙联军方面,补给线的压力倒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这一路的补给线即便是在塞外也被分成了两大段。第一段是从大同的杀胡口到归化城,第二段是从归化城到外喀尔喀撒里怯尔。
这两段补给线的距离相差很大很大,从杀胡口出关到归化仅约两百里,从归化到撒里怯尔却远在千里之外。如此长距离的补给线,又还处于草原之上,显然本就十分危险,随时都可能遭遇蒙古人的袭击劫掠。
因此,麻贵所部从归化出发时就带足了至少能坚持三个月的军粮,后续军粮则是按照“少批次,大批量”的思路来输送,故而直到如今,麻贵所部还在吃自己携带的军粮——但是已经只剩一个月的口粮,而同时下一批补给还没从归化城出发。
把汉那吉所部土默特、鄂尔多斯联军则有所不同,他们是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来办的,除了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之外,他们还带上了不少羊。这样一来,他们平时既可以饮母羊奶,也可以吃公羊肉。
甚至因为前文提到过的蒙古军习惯于在远征中骑乘母马之故,有时候还有马奶可以作为补充。于是相对而言,土默特、鄂尔多斯联军的补给情况比明军强十倍——不是说吃得好十倍,而是对补给线的依赖度低明军十倍。
他们这一路十二万大军,实际上补给压力全在麻贵所部的六万人这边。而现在的问题是图们正在赶往归化城的路上,一旦他赶在归化派出运输队之前包围了归化城,那么麻贵所部就很可能要在一个月后直接断粮。
当然,麻贵也许能去把汉那吉处化缘一部分,但能拿到多少就不好说了。毕竟蒙古人的后勤体系虽然独特,却一贯是以自给自足著称,如果让他们临时分一半出来,最终导致的结果肯定是大家都吃不饱。
唯一补给压力反而减轻的,可能只有麻承恩率领的宣府、太原联军,因为他们的关外补给线是由开平卫镇守的独石堡为始发点,在大军西返之后,补给线的距离反而变短了。
咦,这么一看似乎还漏了禁卫军,不过这并不算漏。禁卫军因为是“天下第一军”,条件从成立时便是最好的,其挽马保有量冠绝百万明军。
禁卫军此行因为本是想着打埋伏的,所以一开始便带上了大量的干粮、腌制肉鱼、腌制蔬菜等,所携带的食物补给正常来讲能吃五个月,如果省着点甚至能吃半年。因此,禁卫军这边暂时来看问题不大——反正根本没有额外的补给线。
如此综合一看就知道高务实为什么有此前那些兵力调动了:救援土默特是势在必行的,因为归化城哪怕被围一段时间,都可能导致麻贵所部六万人断粮。
而此城倘若要是丢了,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因为归化城作为一个关键的补给存放点,不仅有粮食类的补给,甚至还有不少战前秘密储备的武器弹药、盔甲马具。
高务实嘴上和曹簠说他怀疑图们打归化城恐怕都只是虚张声势,这话本身并不假,但并不代表他认为图们对拿下归化没有想法。
他这样表述,只是从图们的最终目的而言。在他看来,图们此次玩了一个漂亮的金蝉脱壳而突然向西,是要做一件战前大家都没想到的事,甚至高务实自己都是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才恍然大悟。
然而,那件大事与击破归化城之间唯一的矛盾点只有一个:时间够不够。
如果图们认为拿下归化之后,明军主力依旧不能及时回援,他依然可以在归化大肆掳掠一番之后从容离去,那他就一定会坚持击破归化城。
反之,如果明军回援极其迅速,让图们判断出如果不离开就会被围剿,或者至少会面临与其中某一支明军主力决战,那么他大概率就会放弃归化,避战而走。
因此高务实顾不得经略本部这一条补给线的巨大压力,也必须立刻动身往土默特赶,就是为了给图们造成更大的压力,逼迫其放弃归化,直接进行他的“大计划”。
当然,高务实所判断出的“大计划”并非曹簠此前怀疑的那样,是什么图们带兵趁明军主力尽出而扣关袭击京师。
这个可能性在高务实看来几乎为零。
谭纶、戚继光当年提议并主持操办的空心敌台计划,在原历史上虽然被朝廷采纳,但是数量削减很大。而这一世,虽然一开始空心敌台的数量也削减了不少,但仍比原历史上多了将近四成。
后来高务实执掌户部,又开始继续增设空心敌台,并按照棱堡设计的主要原则对空心敌台进行小幅度调整,主要是敌台对外射击角度调整为交叉火力。最终仅蓟镇所属约三千里防区就建成空心敌台2000余座,宣大三镇建成1700余座,甚至机动兵力最为充裕的辽东也建成了1100余座。
可以说,按照大明当下的防御体系而言,察哈尔那六万大军想要再如俺答汗在嘉靖中后期那样,轻易杀入关内烧杀抢掠,除非是有明军高级守将投敌,否则已经绝无可能。
毕竟,现在的空心敌台基本上就是串联长城边墙的“连环棱堡”,除非拥有强大的远程火炮直接覆盖式摧毁,否则无论步兵还是骑兵上去都是送。
蒙古人哪来的远程火炮?这事就算大明自己换到图们一边都很难搞,因为众所周知长城的绝大部分是在山脊上修建的,攻打它属于仰攻,这不仅对火炮的射程要求极高,而且……长城脚下如何摆得稳这些火炮都是大难题。
这样一来,光是找平地段长城就很麻烦、限制很大了,而这些地段往往又是明军重点驻军地段,空心敌台的火力密度更高。总而言之一句话,即便明军野战主力几乎尽出,但九边卫所兵依靠棱堡式空心敌台仅仅打个防守战,即便没有援军,撑它几个月问题也不大。
高务实认为当前最关键的就是抢时间,因此在柳河川与侧翼汇合之后不待休整,直接开拔,一路向西。
然而才走出两天,忽然发现一个异常情况:最近一次的补给已经迟到了足足四天。
这让高务实有点不祥之感。按照战前的部署,经略本部的二十万大军,其补给是一月三次。而当大军出征行动时,携带的补给为十五日份,留有一定余量。
但前一次补给应该是在四日前抵达,结果两日前到了柳河川时才发现不仅依旧没有运抵,而且柳河川的补给更是迟了六天还没拿到。由于高务实急于西进,柳河川附近的五万明军被迫只带着九日补给出发,现在又过去了两日,补给居然依旧没个影,这是咋了,被打劫了?
高务实面色沉凝,将曹簠唤来询问。曹簠作为军中宿将,自然早就知道这一情况,但问题在于他虽然知道,却不方便过早提醒——负责关外补给运输的可是京华商社,他曹某人无论怎么开这个口,似乎都有可能让恩堂不悦啊。
现在高务实主动问起,曹簠心里松了口气,如实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情况。据曹簠所言,京华商社方面在上一次结清补给时并没有表示有任何困难。
然而曹簠立刻又道,两日前大军与柳河川会合时,京华商社负责给柳河川补给线运输的副掌柜找到他,说接到古北口的消息,蓟辽总督李松以“边关发现察哈尔细作”为由,下令关闭各关口、隘口,往来人等全部许进不许出。
高务实闻言大怒:“运粮队也是许进不许出?”
曹簠苦笑道:“当时那位副掌柜说,商社方面在古北口还是有些面子的,而且也不可能窝藏细作啊,因此运作运作总能把东西运过来,可是不曾想这一拖居然好几天过去了也没个动静,末将……也是担心不已。”
他这样一说,高务实却忽然不再表现得很愤怒了,反而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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