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编队左转掉头,快速拉开距离。”
高木三在这道命令之后又补充了另一道战斗命令:“打旗语通知全编队:换链弹,攻击对方帆缆。本舰同样照此执行。”
这道命令,正是对他“放风筝”战术思路的直接补充。硬帆战舰的特点或者说优点,主要就在于“吃八面风”和小战损不易扩大,而这两点恰好又是软帆战舰的劣势所在。
如今高木三拉出了双方侧弦吃风的局面,虽然还不是最好的情况,但已经能让优势变得明显起来。而趁着双方拉开距离还需要一些时间,此时攻击对方帆缆就是典型的利益最大化手段。
尤其是,高木三没有忘记他此战的任务:他并不需要拿只有四艘战舰的诱敌编队真正击败对手,他的任务是拖住西班牙舰队,给北洋远征舰队主力创造围歼俘获敌舰队的机会。
如今对方离自己不远不近,虽然己方也会遭到炮击,但双方军舰很显然都不可能短时间内被对方击沉。此时放弃对敌舰舰体的打击,而趁机攻击帆缆,争取拖慢对方的航速,显然是更加符合大战略的举动。
不过,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京华诱敌编队打出第一轮链弹齐射时,赫然发现西班牙人打出来的一轮齐射居然也是链弹!
高木三在指挥室亲眼目睹一条链弹从“登州”号甲板某处飞过,将一名倒霉的水手拦腰削成两节,鲜血和内脏喷射得到处都是。
他沉下脸来,对指挥室内其余几人道:“看来西班牙人比我想象的还是要聪明一些,倒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过,我料他们这一手的目的应该还是冲着拉低我们的航速,要和我们打接舷战来的。
通知帆缆长和水手长,损管问题现在是最重要的,咱们的硬帆比他们的软帆便宜得多,操作也方便,如果需要更换,立刻就换,不必考虑省钱的事,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京华两洋舰队毕竟是个在某种程度上“自负盈亏”的商业化舰队,平时的收入主要来源于海贸买卖和护航收入——其他商船随舰队出行做买卖,要向舰队缴纳5%贸易额的护航费,该护航费不收实物,统一折价收银。
顺便提一句,江南海商哪怕是徐家之流,往南洋、日本行船也大多还是选择跟京华舰队跑。因为这年头的海盗虽然不比之前那么猖獗了,但时代摆在这儿,想剿灭干净也很难。这些海盗就仿佛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
况且京华这笔护航费——外头也叫保护费——收得并不苛刻,对比此时的海贸利润而言,贸易额“逢百抽五”的保护费大家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正因为两洋舰队是这样一支商业化程度很高的舰队,因此对于损失方面就很看重了,其在战功、事功计算中的占比也很高。于是一般来说,各舰平时都习惯于“还能用的坚决不补,还能补的坚决不换”,以免功赏降低甚至挨罚扣钱。
此时高木三表示一切后果由他负责,那就是给大家全都放开手脚了。帆缆长和水手长立刻再次动员自己手底下的人,争取好好表现一番。
实心炮换了链弹,双方距离又不算特别远,互相之间的损失也就都开始变大起来了。本来按理说,西班牙人的舰载火炮更适合发射攻击距离相对较近的链弹,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京华的“硬帆舰队”不仅在射速方面似乎占据着明显的优势,而且链弹对他们的损伤效果也远不如预期。
链弹本身是用铁链连接的两半铁球,一起塞到炮膛内发射,炮弹飞行中铁链会被离心力拉开,成为“甩着旋转”的运动状态,比较容易挂断敌舰较细的桅杆,也能削断缆绳或者扯开帆面。
这个情况导致了一些战前双方都没料到的现象发生:
原先高木三只知道软帆被链弹损坏后,容易被风拉扯而使破洞变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弃用。
然而眼下的问题在于菲律宾北部外海的风并不算很大,而西班牙大盖伦船的船帆似乎质量又特别好,明明他们的帆面光高木三肉眼可见的都被打坏了好几处,可直到距离一步步拉开也没有出现明显的“破洞变大”这一理想情况。
“破洞会被风扯大”的理论是高务实说的,而“老爷不容置疑”又是高木三心中的信条,因此他只能在心里遗憾:TMD今天这风不得劲啊!
不过,“破洞扯大”虽然几乎没有出现,但高木三却意外发现了软帆战舰的另外一个弱点:它们船上的缆绳实在太多、太密了。这就导致只要打过去的链弹足够多,哪怕碰运气都能时不时打断它们不少缆绳。
这些缆绳大多与帆面的各个部位相连接,软帆需要它们来使自己展开、顺利吃风。甚至这些缆绳还有保持那些高大的桅杆能够稳稳当当立住的作用。
结果当它们被打断太多的时候,就开始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比如西班牙舰队的旗舰“圣安东尼奥”号就因为前桅的某侧缆绳被打掉太多,吃风时的受力明显出现了问题。
在此时这样激烈的炮战中,西班牙水手显然来不及马上把帆面撤下来——以两类帆对比来说,此时的软帆是升帆快而撤帆慢,硬帆则是升帆慢而撤帆快。
硬帆之所以撤帆快,主要是由于它的帆面有支架,所以撤下来不必先解掉那许多细细密密的支索。而它升帆慢也出在这个问题上,由于有支架所以重量比较大。原历史上英国人对的耆英号的记载也说明了这些特征。
硬帆船也正是由于没有那许多的支索,因此帆面总不能做到软帆那么大。高务实之前和船厂提出过这个问题,问他们能不能往这个方向改进,结果被船厂直接否决了。
道理还挺简单:加了这些支索虽然能把帆做大,可那样一来,帆面就不能如现在这样随便变动了。换句话说,“八面吃风”的这个主要优势就荡然无存——那我要你硬帆干嘛?
“圣安东尼奥”号的前桅正因为这个原因,吃力完全偏向一边,结果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弯曲……直到发出一声巨大的“咔嚓”,整个断掉了,上半截前桅连同巨大的帆面倒了下来。
幸亏西班牙人运气还不算坏到家,这断掉的前桅没有往后去砸主桅和舰桥指挥室,而是侧侧地倒向了左舷,最终掉进了海里——海风到底还是帮了他们一把,只不过砸下去的时候把舰体打坏了不少,还压死了至少三四名水手。
前桅倒掉对一艘战舰的影响当然是巨大的,“圣安东尼奥”号的速度当即慢了一个档次,就如同后世捏着手刹骑单车。
至于其它各舰,情况虽然不如被重点关照的“圣安东尼奥”号这么惨,但它们面临的麻烦非常类似,都是由于复杂的缆绳、支索被大量打坏而影响了航速。
再加上本身软帆战舰的操作就很复杂,损管方面要马上修复也就更难,因此整个舰队都开始出现“举步维艰”似的困境。
不过相对应的,京华这边的硬帆战舰也出现了一些原本没有料到的麻烦。
第一个麻烦就出在“硬帆对于小破洞式的损伤无所谓”这一条。不错,硬帆的确不怕个别小破洞,几个破洞对硬帆吃风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但在这次较近距离的链弹互射中却发生重大问题——当破洞出现的太多的时候,硬帆可能出现碎裂!
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此时京华战舰的硬帆材料。后世对于硬帆的定义和这个时代是不同的,后世所谓的硬帆并不是说你非得用竹篾、苇席编织帆面才行,你拿帆布加上支架也算硬帆——它的关键在于是否有支架。
然而如今的京华硬帆却是相对原始的以竹篾为主的硬帆,只是在高务实拥有了广西土司们历代相传的、对竹木制品的桐油加工技术之后,把这些竹篾硬帆“再加工”了一下,使它们比过去的硬帆更具韧性。
可惜再是如何“更具韧性”,它们也还是竹篾制品,在海风之下依旧有一个碎裂的临界点。只要超过了这个临界点,该碎裂的还得碎裂——大范围的一片片往下掉,然后逐渐失去吃风能力。
如果说现在西班牙人的麻烦在于明明看到损伤却经常来不及撤帆,那么高木三他们现在的麻烦就在于“我到底撤不撤帆”。
硬帆撤帆很容易,把几个主要部位解开,稍微做点辅助工作就能整个撤下来。可问题在于,现在撤下来之后要如何把备用帆挂上去——装好倒不难,但升帆难啊,尤其是现在还在炮战之中。
想象一下,一堆人围在桅杆下面大声吆喝,拉扯着巨TM重的硬帆一点一点往上升,这时候万一正巧西班牙人一颗链弹打过来,那场面岂不是是横扫千军?
何况现在一些硬帆虽然大块大块的碎裂,但相对于整个大帆面来说,它并不是整体性的碎裂,而是各根支架与支架之间的部分“小整体碎裂”。换句话说,你说它还能用也没错,只是吃风面积变小了,至于小了多少,那得看碎了多少块。
双方都因为各自的劣势而在速度上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失,场上的局势也因此变得复杂起来。以当前的状况来看,似乎还是硬帆战舰方面略占优势——因为大家虽然帆面都损伤了不少,但硬帆本身“吃八面风”的特性,却让诱敌编队在此时侧弦吃风的局面下占据了一些优势。
这也是高木三此时最为庆幸和后怕的地方,要不是一开始就主动设计达成了这样的吃风态势,双方长时间近距离炮战可就不是己方的长项了。而万一要是运气不好,对方成功展开接舷战,那局面只怕更加不堪设想。
但是意外的情况还在继续发生:由于双方舰队各舰的帆面损失程度不同,舰队与舰队之间的阵型已经出现参差不齐,甚至可以用犬牙交错来形容。
离得远的舰只距离拉开到了两英里,基本属于已经互相够不着的地步,但离得最近的两舰却已经只剩三四百米左右,双方的水手们甚至已经开始拿着火枪在对射——这其实已经超出了精确射击的距离,互相打不着是常态。
不过,京华一贯的重视射程与精度思路在这会儿起了一点点作用,虽然对应的是威力变弱,但偶尔几发子弹打到西班牙人的战舰之上也足够让对方震撼这一射程了——虽然在此刻其实并不能发挥什么实际作用。
整个京华舰队的编队也出现了变化,“登州”号和“金州”号慢慢地落在了编队后方,而“左翼轻骑兵”号与“右翼轻骑兵”号两艘高速侦察舰则开始展现出它们独特的“异能”。
在螺旋桨的推进下,这两舰虽然也有不少帆面上的损伤,但速度比起之前几乎没有下降,这使得它们超越了“莱州级”的两艘一级巡洋舰,反而离得最远。
高木三敏锐的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心中一动,忽然下令道:“打旗语,命‘左翼轻骑兵’号与‘右翼轻骑兵’号脱离编队自由猎杀,进行袭扰作战。”顿了一顿,补充道:“让他们视情况判断可否在袭扰作战时尽量争取发射链弹,继续打击对方机动能力。”
传令兵下去了,大副却有点担忧,提醒道:“舰长,这样的话,咱们和‘金州’号的压力就更大了。”
高木三沉沉地点了点头,但依旧坚定地道:“我知道,但是没关系,目前来看我们在航速上依然保持微弱优势。现在只要能维持这一点,等两艘‘轻骑兵’找到机会将西班牙舰队的帆缆破坏更大一些,他们就跑不掉了,而我们也可以脱离危险。从时间上来看,那时候大舰队也应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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