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桑蚕出产率,实际上只要是望族,都有一些手段。甚至暖房的雏形,也不是没有,甚至像江南陈氏,可以做到一年四季都能出茧,且品质不低。
卢氏并非没有桑田,中国地缘广大,南北东西都极为辽阔,因此光可以利用的桑树种,就有十几种。长果桑长叶桑细叶桑锯齿桑……这些不同的桑树,可以在不同的纬度不同的地形地貌上生长。
这也是为什么在农耕文明时期的中土,不论南北西东,地方主官都有“劝课农桑”的职责,这个“桑”不是夹带依附在“农”上的,而是具体到“衣食住行”之上,且是高端畅销商品。
眼下即便是南陈宗室后裔,在种桑养蚕上,最多也就是保证一亩五年生桑田,能产鲜茧三十斤到五十斤。
如此产量,对贞观年的中国来说,已经是高产中的高产。
但对张德而言,自从他能批量生产纸张后,他就能批发蚕种。玄武门事变入京之前,张德就在芙蓉城有过实验。当时老蚕还是产籽在盘篮或者竹编上,发卖孵化都不容易维护。
然而一张小小的宣纸,却可以解决许许多多的问题。
在老张上辈子伺候风机的时代,即便是幼儿园的亲子活动,也只需要一只鞋盒,就能轻松管理成年蚕产籽。四五岁熊孩子要做的,就是在鞋盒中铺好一张纸,然后每天看看到底有多少蚕卵附着在上面。
到这些蚕卵变色到像油菜籽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放在一旁,安心地等到第二年春天,看这张纸上,到底能爬出多少黑黢黢的细小蚕宝宝……
“弘文馆学士,朝散大夫曹宪?”
把烫金红皮书信扔到桌上,张德有些意动,这是范阳卢氏开出的价码。江南土狗偷偷摸摸地想要绕过衣冠巨室搞教育推广,放以前,可能会直接怼死他。最次也要搞臭张德的名声。
可惜眼下着实不能这样干,李董这个强敌也就算了,军功新贵集团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想着办法跟他们撕咬。不仅如此,那些次一级的地方豪门,逐渐有摆脱五姓七望影响力的意思,要攀附在朝廷身上,通过全新的手段来建立全新的阶层。
这个阶层,不出意外,应该是叫“文官集团”。
眼下这个集团还很稚嫩,甚至可以说是幼稚。但其精英却不可小觑,他们有的是新贵集团中的一员,有的是军功家族出身,有的是地方豪门领袖……房玄龄、杜克明、温大临,斗争之余也有团结,伴随着外朝财政的又一次暴涨,信心自然大增。
贞观十年的最大新闻不是春耕,也不是三月初三祭拜黄帝陵,更不是太子被皇帝扔到东南还没有传召回京。而是持续十几年的春季招生,特么的取消了!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尚书左仆射执行了皇帝的最新旨意,以后定下规矩,每年公务员报考都在夏秋交结之际,如无重大喜讯,比如神舟两百号登陆牛郎星,春季就不开科取士。
听上去像是皇帝收缩了拳头,可连在平康坊瞎浪的张大象同学都知道,拳头只有收回来,打出去才更有力。
因为今年开始,地方学政都不再用别的经典注释,只用朝廷推广的孔祭酒版本,你用崔氏版本的解释,那就是零分。
杀招既然敢亮出来,就代表外朝和内廷,都有了应对的预案。地方豪族是要刚正面还是下阴招,李董和董事会都讨论过如何解决即将面临的问题。
比如说秋季高考一只鸟都没有,比如招来的都是智障低能儿,比如地方上威胁谁干赴考就断谁家口粮……
贞观十年可不是贞观一二三年,李董捏着鼻子认账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因为财政的宽裕,朝廷尽管没有太过激进地在五姓七望的地盘上推广官方教材,但在南方或者登莱或者两京繁华之地,却在建设铁杖庙之余,地方学政获得了不菲的批款。
加上像虞世南陆德明或是为了保命或是为了子孙,不管说是被收买也好被恐吓也罢,总之,江南各州县,东吴旧地推行官方教材,阻碍不大。
又因前几年新增漕运司衙门,对进京赶考的士子,可以凭借地方学政的凭证,免费搭乘漕运司衙门的船只及马车。尤其是这一点,对寒门子弟很有吸引力。
寒门也是有门第的,如张德那死鬼老爹张公义,就是寒门。但张公义穷吗?法律要是不管,张公义能砸出五个国公来。但张公义就是寒门。
但并非所有的寒门都如张公义这般有钱任性,也有家里只有几百亩地的或者家里只有做流外官吏的,这种家族,捧一个两个子弟来读书,倒也不是不可以,然后依附朝廷,待风云际会时,一举冲击望族门第。
制约他们的,就是大量消耗在前往京城及行卷上的消耗上。
在白糖、火麻、煤球、宣纸等新产大卖之前的长安,生存水平就已经远远高于地方州县。如马周之流,早年要不是博州有人支持,又有常何提携,更遇上了张德这种狂犬病患者,根本没什么出头机会。
马周尚且要给常何抄书献策谋生,何况杂流寒门?
朝廷公摊这笔费用,听上去好像很多,然而实际上很有限。因为能赴京参加公务员考试的,在地方上已经被筛选过一次,算一千个州,每州十个人,一年一次也不过一万人。
而漕运司衙门秋夏交接正是非常忙碌的时节,槽渠江河之上的运粮船运货船根本就不会停歇,多一个人多十个人,根本不影响什么。
唯一要额外的支出,就是吃住,而每人补贴十贯,加起来也就是十万贯。光内府自己都能轻松养活,更何况这个功劳,外朝是不会让给内府让皇帝做人情的。
有了钱,才能财大气粗地用堂堂正正的阳谋怼死超级世家。
贞观十年的春天,人心思变。
范阳卢氏的变通之处,就是准备尽快地转型,甚至在给张德的筹码中,还十分隐晦地提出,卢氏嫡女待字闺中,等着**被凌辱,只要员外郎愿意,随时可以送货上门。
当然,嫡女是添头,真正要想打动张德这条江南土狗,没有干货,那是万万不能的。
而弘文馆学士朝散大夫曹宪,就是这样的九十五岁老干货。
没错,这位跟“圣人可汗”杨坚同年生的老寿星,他是眼睁睁看着北朝灭了南朝灭,杨坚了死了杨广死,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万里江山从繁华到躁动再到覆灭,然后再从废墟中重新建立秩序。
全新的秩序在曹宪的人生经历中,他能感觉到,不会像以前那样暗流涌动然后天下大乱。
这跟圣君在朝无关,曹宪的观察点很简单,盯着世家看。
万里江山是一池水,世家是里面的大鱼,百姓是小鱼小虾,皇帝可能是一条黑鱼……
黑鱼想要吃大鱼很难,所以带着小黑鱼吃小鱼小虾,然后就壮一些大一些。曹宪是看着这些大鱼从把黑鱼到傻逼,然后发现黑鱼越长越大于是恐惧发抖。
曹宪知道,时代虽然还没有彻底变换,但的的确确开始变了。
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间节点,大鱼中一条姓卢的求他帮个忙,帮一条奇怪的鱼去开发这一池水。
曹宪以为会是另外一条大鱼,最不济,也是一条中等的鱼。
但是九十五岁的曹宪,万万没想到的是,姓卢的那条大鱼,让他去找的那条鱼,的确很奇怪,体型也不小,但是,曹宪只能看到它露出一个脑袋或者一条尾巴,全貌是完全看不到的。
不过曹宪没有怪姓卢的语焉不详,毕竟,在这一池水中,这样的鱼很少见。
因为,这是一条黄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