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失业,一般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就像是李淳风现在这样,安身立命的法宝破功,早晚被老板嫌弃。如果没有贞观五六七八年的财政大改善,以及军事外交的节节胜利,作为不完全合法上位的董事长,李世民还是需要有人来涂脂抹粉。
顺民意,应天理。这六个字很好理解,前半句解释为“顺民”意思意思糊弄一下就行了。主要是后半句,后半句就是前半句的糊弄。
而“天理”这个解释权,跟士大夫们扯不清楚,士大夫的主要工作是帮着老板一起搞“顺民”的精神文明建设,后来这活儿有了个比较贴切的形容——代天子牧民。
得国不正不可怕,得位不正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吹法螺摇旗呐喊。作为一个道士,李淳风的爸爸黄冠子李播,因为做空“杨花落”做多“李花开”而顺利成为李唐皇室御用天理解释权秘书处秘书。
李董搞杀哥宰弟且为乐,这事儿光靠小弟们亮胸大肌和手里的斧头是不成的,人靠衣装不是?于是太史局那些数学是业余爱好的道士们,就操起汉朝阴阳家们的活儿,给李董以及李董爸爸和祖宗脸上摸了点雪花膏。
白、嫩、纯洁!
然而这活儿不能一直干,假如某天,像李董这样雄才大略的皇帝猛地发现:入娘的,朕现在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神挡杀神佛挡诛佛,还要啥自行车?
于是不难看出,贞观八年的李董,就已经不需要靠“顺应天意”这种涂脂抹粉。他靠的是实力,靠的是二十万唐军战兵,靠的是几百万贯内帑进账,靠的是四大天王内外并举,靠的是一年三次的鳖版科举……
所以,李董本就不需要摸雪花膏的当口,做涂脂抹粉工作的李淳风李道长,却在数学领域被两只小娘吊起来打,还被迫唱了一曲“我的滑板鞋”,这样的结局是很显而易见的。
道士失业有两种,这种是最和平最富有人情味的。
道士失业的另外一种,就比较暴力了。比如后汉末年的五斗米教,比如张角三兄弟搞了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嘿喂狗”。
这种道士下岗就很有创意,下岗全程加特效,放一千五百年后能出几百套游戏还不重样的。
下岗道士再就业不困难,主要是这年头能做道士的,那必须得是有钱任性人家。孙药王号称寒门,可他祖上有人做过太子洗马,这活儿魏征也干过。
至于李淳风,那肯定也不会是小说家言里头的邋遢道士。正相反,他现在也就是年纪大了,想当年,十七岁的李淳风,是通过刘文静的引荐,跑李董这里拿了张全职饭票。
李董被老董事长封为秦王之后,李淳风就是秦王府的记室参军。
也就是说,李淳风像张德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李董的老战友……
原本一个有为青年,又是谋士出身,怎么地也必须在六部划个水,十二卫亮个相啊。然而这年头已经有了“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数学应用害死人呐。
贞观元年,眼巴巴地看着老战友老弟兄们穿金戴银,自己只能默默地在太史局装逼,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而且这年头更讲究“家风”,因为李淳风的爸爸李播做官不成就做道士,还著有一本。那么“家学渊源”的李淳风,你要是干点别的什么工作,那都是对自身绝学的浪费和放逐啊。
这就跟侯君集一样,他也常常自问:你说我一个豳州流氓,怎么就跑到西域来了呢?
所以,当社会、世人、环境、家庭、自身都逼迫着自己投入到这个行当中去,而自己也的确打算埋头苦干一辈子的时候,突然饭碗被人砸了,这得多么的……安格瑞!
三十几岁被砸饭碗,还是在长安,这根本就是中年危机加强版。
李淳风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简直是坏透了,应该禁绝!
可李道长又不能真的杀人,所以他就想,自己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人得负责。他是没脸跑九成宫那里跟李董拉感情吐酸水,也没脸找武顺娘和武媚娘麻烦,只得找这一切的源头。
最初的源头。
那一年,春暖花开;那一年,好人一生平安。
老张是眼睁睁地看着李淳风在他面前大吐酸水,然后欸乃叹气,并且十分的幽怨纠结不忿。
尽管作为一条工科狗,老张对算命这事儿持保留意见,然而老张看过西游记,知道泾河龙王砸了算命摊位的那个道长叫袁守城,袁守城又是袁天罡的叔叔,袁天罡的搭档又是李淳风,两个人后来捣鼓了推油……推背图出来,一时间让后来的穷酸措大靠这个谋生比靠曹雪芹赚的还多。
红楼有多少间老张不知道,但老张知道不管是红楼还是青楼,里面都有推油……推背项目。
想当初,老张在钻井平台上给文科领导拍马屁,领导作为一个姿势份子,立刻指点了一下有上进心的工科狗,告诉老张,推背图这是大预言书,研究的是天上和人间的变化。
工科狗很是勤恳学习,表示明白了推背图和天上人间的关系。
很多年后,老张也是看电视才知道,天上人间里面果然有推背……领导明见万里就是高啊。
所以,尽管张德是一条工科狗,然而他也是知道李淳风的,更是知道李淳风非常的卓尔不群与众不同。
仙风道骨的李淳风,放一千五百年后,那必须得有一撮一撮的迷妹求着“欧巴大力艹我不要停”。
而现在,仙风道骨的李淳风,一脸苦逼地看着梁丰县男,说是要让梁丰县男负责一下人生。
“李道长,本官虽然很同情道长的遭遇,可是本官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啊。不过道长要是想要学武氏女郎的算学,本官倒也不会吝啬,一定倾囊相授。”
“不要跟我提算学——”
李淳风提高了音量,中年事业危机,让李淳风整个人都很烦躁。
“呃……道长不愿学算学,又来本官这里作甚?”
老张很奇怪啊,你特么都说要老子负责了,老子怎么想都是只要教你一套高等数学就行了啊。
可怎么又不要学呢?矫情,非常的矫情。
然而李道长露出了当初崔慎见着张德的眼神,很是认真道:“张工部……张工部乃非常人,素有识人之明,某此来……是想,是想让张工部看看,某往后,还能做点甚么活计……”
“……”
你说啥?你特么一个道士,跑老子一个“匠人”这里,说让老子帮忙看看以后能干点啥?
到底老子是算命的还是你是算命的?!
然而李淳风是不能轰出去的,他不去找李董哭闹,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外人要是指着这事儿搞他大新闻,难道李董会装眼睛瞎?
所以,李淳风还是得招待,还得礼遇有加。
于是张德有点犯恶心地想了想,突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冲李淳风道:“李道长,既然眼下并无出路,不若做个入世修行。眼下山中獠人,多有蒙昧无知,素祭妖鬼,此等风气,助涨邪魅蛊惑人心,时常煽动无知獠人作乱。”
老张一开口,李淳风这么一个聪明人,瞬间就内心涌动出了力量。张德要说什么,他瞬间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