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桑苗长的不错。”
其实河南道种桑效果更好一些,虽说丝绸是南方的好,然而桑树其实不喜潮湿,江淮流域反而比江南更容易产大叶桑,而且要是伺候的好,桑葚的果刺会很少,个头儿也会比寻常野生桑葚大一倍以上。
不过老张不懂这个,懂这个的是贾飞,他族叔贾氏徐州房的贾春,在隋炀帝死在江都的时候,还在伺候着那些供养给隋炀帝内府的桑树。
“操之公,现在还能补种一茬,入冬还能再补充一茬。一亩桑苗密植四千株,第二年再补一次杂肥,桑叶就能阔大。春蚕吃这等桑叶,亦是爽口。”
贾春说着,撸了一把桑叶下来,“如今桑叶虽老,不过这北地的天时与江淮不同,桑叶肥厚一些,若是储藏过冬,开春还能多孵一些春蚕。”
“老叔,运河西边的桑田,我看好些都有桑果?”
“好叫操之公知晓,河西的桑田,不是密植的,看着和河东差不多,那垄沟要两尺光景,一亩两千株,差了河东一半。”
“桑果是要做酒的?”
“朝廷不让用米粮嘛。”
贾春说着,搓手笑道,“这酒还是好吃的,比不得葡萄酒,但也甜,劲头不大。去年顺丰号发卖了三四百坛,都是去了洛阳的,比醪糟喜人。”
“那是,葡萄酒多贵啊。”
老张哈哈一笑,“一会儿摘一点,我带回去。”
“操之公少待就是。这边已经有人去摘果子了。”
“老叔,今年要是桑果收成可以,都做酒吧。也是一大进项,如今虽说官府睁一眼闭一眼。不过咱们家业大,不能给长安那边落了口实。”
“放心便是,操之公放心便是。”
北地蚕丝,难就难在过冬。有了暖房,这就半点屁事儿没有。等于平白扩大一倍多的生丝产区。
而且因为缫丝不能有破了的茧子,所以蚕蛹沥出后,烘焙妥当,也是极好的美食。而且还是高能量食品,南方不少地方,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说是救命都没差。
提了一篮子的桑葚回到庄里,让人摘了桑葚梗。流水洗干净之后,又一个个摆在白棉布上面吸水。
果盘里面垫着白毛巾,毛巾上面垒了一个尖堆的桑果,安平眼睛一亮:“这是个甚么果子?”
“上个月不是吃了么?桑葚。”
“可不曾见有这么大的。”
“笑话,这是贾氏的手笔,农家巨擘,你懂个甚。”
“妾想拌着白糖吃。”
“那得多甜啊。把果子的甜味都盖了。”
之前吃粽子,李芷儿点了白粽子,然后蘸糖。老张还包了排骨粽子,李芷儿继续蘸糖。老张还包了咸肉粽子,李芷儿依然蘸糖。然后老张还包了腊肉粽子李芷儿一如既往的蘸糖……
差点没让老张齁死。
“对了大郎,前头那个甚么圣姑的,要来龟岛搬救兵?”
“新罗的那个?”
老张回想了一下,然后给李芷儿挑着个大未破的桑果,然后眉头微皱道,“说来芷娘你可能不信。那个圣姑。居然是新罗的一个公主。”
“又是公主?”
安平殿下星眸一睁,然后狐疑地斜看梁丰县男一眼。
“什么叫……切勿胡思乱想,那女子不简单。”拿起水晶杯子,给安平倒了一点点清水。“那女子是金德曼的妹妹,号曰百花。”
“咦?岂不是扶余璋向金白净索要的那个女儿?”
“正是了。”
张德自己也塞了一把桑葚。然后嘁了一声:“这女子还妄想威胁我,以为可以去长安告我一状。”
“便是个甚么告法?”
“为新罗遣唐使,抵京之后,一个梁丰县男图谋神器,总能掀起波澜。她想拿捏筑紫岛的事体,好来要挟我,然后让单大哥新罗走一遭,给她母国续命。”
“咦?大郎,怎么说是续命?莫非……新罗要亡?”
“非亡不可,你当为夫是甚么个人物?这光景,趁它病要它命。甚么忠于大唐忠于天可汗,都是胡话,一概是不信的。这等小国,灭亡的了账,若是还有保王残党,由他们去和高氏扶余种折腾。耗的越是起劲,大唐灭高句丽,才越易如反掌。”
张德说着,握住李芷儿的一只手,摩挲感慨道:“彼处都乱了,石城那边才能卖上价钱啊。再者,辽东多是良田,虽说是生地,却是胜在广袤。再如百济新罗之地,皆是良田,稻麦皆可种之。你想想,若是大唐拿下这等地方,本地土豪又死了个干净,这些田地,归谁?”
“自是征辽将士了。”李芷儿琢磨了一番,然后眼睛一亮,“定襄军和辽西军?”
“正是如此了。芷娘也是知道的,这地界,河北百姓多有在行伍里打拼的,朝廷论功行赏,少不得要调拨出去。人离乡贱,就算想要开枝散叶,怕也艰难。到时候为夫拿河北的地,跟他们换,你说换还是不换?”
“自是要换的,他乡金碧辉煌,不如故乡茅屋三间。”李芷儿也是说了个河北趣话,然后又好奇道,“若是如此,倒是金氏保不得,须她成个亡国的女王才是。只是大郎,彼时哪来人口安置百济新罗呢?”
“是啊,哪来的人口呢?”
老张嘿嘿一笑,“所以为夫才让工坊里头的人没日没夜的生产啊。”
“作怪,人当禽兽不成?”
“妞,有时候,人不想做禽兽也是不行的。”
张德一半调侃一半感慨,在创造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这个新对立阶级关系之后。在工业生产活动中,任何工人在资本家的眼中,其实就和牧场主眼中的牲口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牧场主每一头牲口都舍不得赔了。但资本家工场主眼中,没有守护者的工人们,就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廉价畜生……
作为一条工科狗,在工业化大生产中,天然会察觉到这些属性。但作为一条工科狗,既然他现在是在贞观七年,那么自己的良心,首先要掏出来,塞到自己的狗嘴里,再吞下去,拉出来,肥沃土地,造福人类。
“那大郎要如何打发那个百花公主?”
咬了一口桑果,溅出来几道汁水,紫黑紫黑的桑葚汁,染了案几一个又一个墨汁一样的图案。
“打发?”
老张笑道,“这等小国王女,捉了往东海一扔,喂鱼也好,钓螃蟹也罢,总算是有些用场的。”
“不怕她去长安说胡话?”
“怕个屁。”
张德整个人轻飘飘的,“你二兄绝对不敢这时候动我。再者,皇后拿了安利号偌大的利害,若是连这点担待都没有,她还母仪天下作甚?再再者,我且考一考芷娘,你猜皇后如今最急切的,是何事体?”
“自然是承乾的储君之位。”
“倒也不算错。”
老张笑呵呵地抓了几把桑果,塞到榨汁筒里,然后缓缓地转动手柄,玻璃杯中,慢慢地溢出紫色的果汁。
“倒也不算错……那就也不算对。且让妾再想想……”安平秀眉微蹙,片刻舒展眉头浅笑道,“储君之位稳不稳,还需看储君的助力。承乾助力,除东宫班底之外,最大外援,一是长孙氏,二是大郎你了。”
“嗯,说的不错。”
张德很高兴,又抓了一把桑葚,继续榨汁。
“大郎再有数年,恐怕二兄就不敢再让大郎在外游荡,必定是要强留在长安做个官的。外放的话,关内道河南道是最好的,只可惜大郎早在数年前就有大河工坊在河套,怕是要去河南道跟山东士族斗一斗。”
弄了一些砂糖,倒在了玻璃杯中,张德抽了一支筷子,搅拌好了,摘了两片土薄荷,更是平添凉气。
“不过大郎又不是斗鸡,哪里会二兄说斗谁就斗谁。所以皇后应该不会指望大郎如何鼎力相助,求人不如求己,怕是还要在长孙氏身上打主意。可惜杜公复出,且身体康健,外朝干吏,多有杜公旧部,且尚书省房谋杜断堪称无双,没有长孙无忌位子的。”安平一边说一边琢磨,说着说着星眸幽亮,“是哩,二嫂有求于你。”
“信不信不止你二嫂有求于我?”老张嘿嘿一笑,“你二兄固然秦皇汉武的资质,可惜有一点……你懂的。”
“嗯,妾知晓。”
“你二兄要想让长孙老儿重新位列宰辅之位,总得有人下去。王侍中?中书令?房谋杜断?若是强行起诏下旨,也不是不可以,雄才大略的帝王,压制这等事体,又有何惧?然则杨广也曾强行迁都,压制纷争十数年,如何?”
张德眼睛亮堂的很,将那甜滋滋的桑葚汁递给安平,“外朝反的不是长孙老儿,真正反的,其实是你二兄啊。”
舔了舔甜丝丝的桑葚汁,李芷儿有些担忧道:“如今新贵子弟中,能联络各方的,当真只有大郎你了。”
“然则为夫可不是杨玄感那等蠢人。”张德一脸傲然,“我和皇帝,都想五姓七望去死。若是你二兄想用幽州卢氏之故技,无我接应,绝不能成事。”
ps:又要熬夜做事,唉,更新又拖累了。